第116章 雪花膏

她一进大厅就寻孟书知的身影，眼睛像系了线的风筝，跟着他上二楼，又看着他下楼坐回圆桌旁。

他和那些西装革履的人谈笑时，指尖偶尔敲敲桌面，她站在廊柱阴影里，看得眼睛发直。

后来陈黛丽走过去，两人凑得近，她只能看见孟书知侧脸上扬起的笑纹。

不知说了句什么，陈黛丽笑起来，眼尾弯得诱人，耳边的珍珠耳坠在水晶灯下跳着光，晃得她眼睛发涩。

她脚底下像生了根，又像被什么推着，正要往前挪半步，手腕突然被攥住。

春玲喊她：“冬妹，小赵哥从后厨拿了牛肉羹，让我们尝尝呢。”

冬妹没心思吃东西，手往孟书知那边挣了挣，她想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春玲却攥得更紧了。“你魂不守舍的怎么了？”

又压低了声，往她耳边凑了凑，“东家说过了，让我们少往大厅去，就在后厨等着。”

“那边不是官员就是富商，万一冲撞了，可不好交代。”

冬妹垂着头，肩膀塌着，眼睛仍往那边瞟。

春玲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哦了一声：“是陈小姐啊，今儿穿了身黑旗袍，她穿黑色都好看。”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扎了冬妹一下。

她没说话，猛地低下头，转身就往后厨走。“冬妹，你慢点！”  春玲赶紧追上去。

走廊里几个舞女说说笑笑地过来，身上的香水味有些呛人。

冬妹低着头走得急，没留神，撞到一个人。

她懵了，僵在原地，连道歉的话都忘了说。

被撞的舞女捂着胳膊，上下打量她一番，眉尖竖了起来：“走路不长眼啊？撞了人话都不说？”

“对不住对不住！”

春玲赶紧跑过来，一边给舞女赔笑，一边拉过冬妹看她有没有撞疼，“她不是故意的，您别气。”

冬妹这才找回声音，低着头细若蚊蚋：“对不起。”

那舞女还想发作，旁边一个舞女拉了拉她的胳膊：“阿曼，算了。今儿你拿了那么多赏钱，可是好日子，犯不着跟个小丫头置气。”

阿曼撇了撇嘴，剜了冬妹一眼：“小丫头片子，一看就不懂规矩。”  说完哼了一声，转身跟着同伴走了。

几人走远时，还能听见她们说笑，“那家珠宝行的祖母绿戒指真不错”“明儿一起去瞧瞧”，声音渐渐淡了。

春玲拉着发怔的冬妹进了后厨。

小赵哥正端着两碗糖水出来，见了她们就递过来：“刚炖的银耳羹，你们尝尝。”

春玲接过来，先给冬妹塞了一碗，又忙着跟小赵哥道谢，絮絮叨叨说着后厨的趣事。

没瞧见冬妹垂着的眼睫上挂着的泪，更没瞧见那滴泪砸进碗里，漾开一圈细浅的涟漪，很快就融在了甜汤里。

孟书媛拉着姜弘瑶的手，脚步轻快地往二楼去。

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就见一个穿深灰修女装的洋女人迎了上来，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眼角眉梢带着温和的笑意。

“孟小姐，这位便是姜小姐吧？”  修女迎上前两步，微笑颔首示意。

孟书媛笑着往前凑了凑，侧身引过姜弘瑶：“正是，这就是姜弘瑶女士，您今日尝的那些点心，全是她亲手做的。”

说着又转头对姜弘瑶介绍，“阿瑶，这位是玛丽诺修女，信奉天主教的。”

玛丽诺修女立刻伸出手，轻轻握住姜弘瑶的手，眼里闪着真切的光。

“上帝呀，你做的提拉米苏真是太好吃了，每一口都像裹着阳光的甜。”

几人围着靠窗的圆桌坐了片刻，闲聊中姜弘瑶才弄明白，原来孟书媛是要写玛丽诺修女的故事，特意请她来见一面。

修女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末了还笑着邀她：“有空请来修道院看看，孩子们都很可爱。”

姜弘瑶忙笑着应下：“好啊，定要叨扰您。”

看窗外日头正烈，“时候不早了，书媛，我先回了。”

孟书媛执意送她下楼，走到楼梯口还回头道：“过两日得空，咱们再细聊。”

身后的玛丽诺修女也跟着送了两步，轻声留下一句：“愿主赐福你。”

姜弘瑶下楼去了后厨，找管事结了尾款，布包里揣着沉甸甸的五十块大洋。

果然还是有钱人的钱比较好赚。

她转身喊来春玲和冬妹，眉眼都带着笑：“收拾好东西，先带你们去吃点好的，再回铺子。”

正说着，就见陈黛丽挎着个小巧的皮手袋走了进来，老远就扬声笑：“可算找着你了，阿瑶，我请你们几个去楼上小包厢吃西餐去！”

姜弘瑶本想推辞，可陈黛丽拉着她的胳膊不肯放，嘴里直说着  “别扫兴”，再看春玲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满是好奇。

冬妹虽低着头没说话，指尖却悄悄绞着衣角，显见也是稀罕的，便只好应了。

跟着陈黛丽上了楼，进了那挂着蕾丝窗帘的小包厢，端上来的西餐却有些古怪。

不是煎牛排，端来的竟是炸猪排，外皮炸得焦硬，里头的肉也有些柴。

旁边配的面包更是硬邦邦的，嚼着像啃干硬的馒头。

春玲小口咬着，偷偷凑到冬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这东西还没咱们店里的糕点好吃呢。”

冬妹抿着唇不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时不时看向陈黛丽。

吃过午饭往外走时，姜弘瑶见冬妹垂着眉眼，嘴角也抿着，不像早上那般有精神，便放缓脚步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冬妹摇摇头，没吭声。

她又转头问春玲，春玲也只是茫然地摇了摇脑袋。

姜弘瑶心里犯嘀咕：许是今日跟着跑了大半天太累了，又或是家里头又添了什么糟心事？

往铺子去的路上，正巧路过一家百货商店，橱窗里摆着锃亮的雪花膏盒子。

姜弘瑶让黄包车停下，拉着两人往里走：“等我会儿。”

不多时姜弘瑶去柜台放下三块大洋，拿了两盒雪花膏，拆开给两人一人递了一盒。

“新式的雪花膏，抹着润脸。”

春玲连忙摆手：“东家，这可使不得，太金贵了。”

姜弘瑶笑着把盒子往她手里塞：“拿着吧，算今日跟着外出的辛苦费。”

又拧开另一盒，挑了点在指尖揉开，往冬妹脸上轻轻抹了抹，“你也试试。”

冬妹抬手摸了摸脸颊，滑滑的带着点香，旁边柜台摆着面小镜子，她凑过去看了看。

镜里的自己白皙的脸颊透着点润润的光，先前绷着的嘴角慢慢松了，竟露出一抹笑。

春玲见她笑了，也拿起雪花膏小心抹了点，又仔细把盒子收进布包里。

这一盒可是一块五大洋呢，平日里哪里舍得买。

几人赶回铺子时，正是下午太阳最烈的时候，日头晒得树叶卷起。

进门就各灌了一大杯柠檬水，冰凉的汁水滑进喉咙，才把那股燥热压下去。

春玲抹了抹嘴，又兴致勃勃地给大姐讲起今日见着的新鲜事。

说那舞女跳舞好看极了，说那西餐有多古怪，大姐听得饶有兴致，时不时插两句嘴，店里头一时热闹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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