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金饽饽
嫁人这么苦,自己为什么要嫁人呢。
禾香坐在河边的石头上,边上的木盆放着洗好的衣裳。
她看着自己被水泡着发皱发白的手,轻轻撕扯下几片死皮。
河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晃啊晃,她满心都是迷茫与苦涩,忍不住一遍遍在心里追问:自己当初怎么就傻到要嫁人呢?
她原先在娘家的日子算不上好过,爹冷眼、娘漠视,让她总觉得家里没有容身之处。
可那时的她从未想过,嫁入婆家后,日子会难过得如此让人绝望,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自从她跨进李家大门,只有新婚头两天能勉强歇口气。
从第三天起,婆母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板着脸指使她下灶做饭。
起初只是一日两餐,后来渐渐添了洗衣、缝补的活计,到最后连下地耕种的重活也压在了她身上。
她一天到晚像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比在娘家时干的活多了不止一倍。
她也曾试着跟丈夫诉苦,可丈夫性子懦弱,常在其他村里做泥工不着家,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
难得在家时,听到她的诉苦也只会嗫嚅着劝:“忍忍吧,娘也是为了这个家。”
每次听到这话,禾香的心就凉一分。
她知道,在这个家里,没人会护着她。
吃饭更是轮不上她。
李家人口多,两个小叔子小的十岁,大的已经十五六岁,正是饭量大如牛的时候。
每次开饭,婆母总是先给三个儿子盛得满满当当,轮到她时,碗里只剩下些清汤和零星的杂粮。
她这半年从来没吃过一顿饱饭。
后来闹了水灾,地里的庄稼全淹了,家里的存粮本就不多,这下更是紧缺。
可婆母依旧把仅有的吃食都捞给三个儿子,禾香每天只能靠啃几块野菜杂面饼充饥,饿得头晕眼花是常有的事。
更让她心寒的是,婆母还时常在她面前念叨:“为了娶你这个儿媳妇,家里的钱财都花光了,你可得好好干活报答我们李家。”
说着,还硬生生抢走了她手腕上的银镯子。
那只银镯子是阿静送给她的,也是她出嫁时唯一拿得出手的嫁妆。
就这么被婆母抢了去,她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她在家里吵过、闹过,可根本没用。每次她跟婆母争执,丈夫要么躲在一边不说话,要么就只顾着啃手里的杂面饼,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一次次的失望累积下来,禾香的心彻底冷了,她对这个人再也没有了任何期待。
还好还好,她出嫁前留了个心眼。当时她怕娘会把她的银镯子拿走,就只带了一只在身上,另一只被她贴身藏着。
后来偷偷藏在了床底的墙缝里。如今想来,幸好她当初多了个心思,不然连这点念想都留不下。
她想逃,却无路可去。走投无路时,她回了娘家,可娘却冷冰冰地对她说:“家里已经没你住的地方了,你哥哥马上要娶亲,女人家嫁了人,就别总往娘家跑,让人笑话。”
娘的话像一把刀子,狠狠扎在她心上,她站在娘家门外,只觉得自己像个无家可归的弃儿。
天下之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或许哪天就撑不下去了。
只有每天蹲在河边洗衣裳的时候,她才能暂时躲一躲清净。
不用听婆母的唠叨,不用看丈夫的懦弱。
河边的风渐渐凉了,禾香端着装满湿衣服的木盆,眼神麻木地往家走。
刚走到家门口,她就愣住了。破篱笆院子围了不少村里的人,三三两两地站着,脸上带着看热闹的神情,还时不时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
更让她奇怪的是,一向对她凶巴巴的婆母,竟然快步上前,满脸堆笑地接过她手里的木盆,还热情地拉着她的手。
“禾香啊,你可算回来了,家里有贵客找你呢!”
禾香怔怔地看着婆母难得和颜悦色的脸,心下有些害怕,之前让自己干活也是这幅神情,她想抽回手,却抽不动。
这时,一个穿着长衫、带着玉扳指的老叔从门口的椅上起了身,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叫姜禾香?”
禾香不认识这个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那丈夫在一旁见状,连忙小声附和:“是,是,她就是姜禾香。” 说着,还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示意她赶紧应声。
直到那老叔又问了一遍,禾香才反应过来,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地说:“是,我是姜禾香。”
这位老叔正是方叔,他看着眼前这个瘦骨伶仃、面色蜡黄的姑娘,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李家哪里是让她当儿媳妇,分明是把她当牛做马使唤,这日子过得也太苦了。
方叔指了指一旁地上放着的两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对着禾香说:“我姓方,你叫我方叔就行。有人托我给你送来五十斤大米、三十斤玉米面,还有这匹粗布,都是给你的。”
说完,他又从兜里掏出四块大洋,递到禾香面前:“这钱也是给你的,你收好了。”
周边看热闹的村民一听有这么多粮食,眼睛都直了。
闹水灾之后,粮食价格涨得厉害,平日里大家连杂粮都舍不得多吃。
现在竟然有人一送就是几十斤大米和玉米面,还有大洋,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村民们顿时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起来:“李家这大儿媳可真是有贵人运啊!”
“这么多东西,得值不少钱吧,到底是谁送的?”
“李婆子不是说她大儿媳娘家穷的叮当响吗?”
禾香的婆母听着村民的议论,脸上的笑容掩饰不住,心里早就盘算开了。
五十斤大米、三十斤玉米面,还有匹粗布和四块大洋,这要是都归家里,之后一个月都不用愁吃穿了!
这么好的事就这么落到李家了!
她越想越高兴,忍不住伸手就要去接方叔手里的大洋。
方叔想起老友的嘱托,迅速收回手,眼神严肃地看着禾香,只对着她说:“这些东西和钱都是给你的,只给你一个人。快拿着吧。”
禾香怔怔地伸出手,接过那四块大洋。
冰凉的银元握在手心,沉甸甸的,她心里却满是疑惑:到底是谁会给自己送这么多东西和钱?
肯定不是爹娘,他们有钱只会留给大哥,从不会给自己。
难道是送错人了?她正要开口问方叔,就见方叔先开了口。
“禾香,我这次来只是收人钱财、受人之托。以后我的伙计会时不时来给你送些粮食,你记着他的样子就行。” 方叔说着,指了指身边那个高个子的年轻伙计。
接着,他又转头看向禾香那满脸喜色的婆母和丈夫,语气带着些警告。
“托我来的人说了,这些东西和钱只能交给禾香。若是下次我来,发现钱和粮食不在禾香手上,布也没穿在禾香身上,她还是现在这幅瘦弱的模样,那以后就不会再给任何东西了。”
说完,方叔也不顾婆母和丈夫瞬间僵住的神色,又对着禾香认真地说:“下次我再来的时候,会问你的情况。”
“若是你把这些钱给了夫家,那以后你的朋友就不会再寄钱来了。你记住了吗?”
禾香听到 “朋友” 两个字,心里猛地一颤,阿静!肯定是阿静!
这世上,只有阿静还记得她,还会对她这么好!
想到这里,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心里泛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却死死憋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紧紧攥着手里的四块大洋,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方叔,我...我记住了。”
方叔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转头对着禾香的丈夫,意味深长的提醒。
“你媳妇现在可是个‘金饽饽’,你们好好待她,守着她就有一口饭吃。若是让她受了罪,以后可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禾香看着丈夫立刻弓着腰,陪着笑,唯唯诺诺地说:“是是是。”
就连平日里对她颐指气使、动不动就打骂的婆母,脸上也满是谄媚的笑容对着方叔连连点头。
“是是是,您放心,我们肯定好好待禾香!不让她受委屈。”
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前倨后恭的模样,禾香突然觉得无比可笑。
原来这些人也没那么可怕,原来自己有个都看不见摸不着的“靠山”,他们立马就会换一张嘴脸。
她攥着手里的大洋,心里第一次有了底气,也许,以后的日子会不一样了。
方叔话音刚落,没再理会院中人各异的神色,只朝着禾香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活计走了。
禾香的婆母站在原地,听着方叔话里话外透着对禾香的维护,先前那点想找禾香要银钱的心思,此刻也暂时歇了。
早在禾香到家之前,她就悄悄跟那两个伙计打听了,知道那姓方的是杭县的富商。
寻常人家连见一面都难,能托他办事的不定是什么人,她可招惹不起。
不管禾香如今是怎么回事,至少这些粮食先落了自家院子,只要禾香还是李家的儿媳妇,往后这些好处终究还是会留在夫家。
正思忖着,李婆子瞥见院子里站着的几个村里妇人,正凑在一起低声议论,指指点点地上的粮食袋,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艳羡。
这一眼看过去,她腰杆倏地就挺直了,先前对着方叔的局促也散了大半。
她立刻扬着声音喊来儿子,指挥着他赶紧把粮食搬进屋里藏好,转头又换上一副热络的笑容,对着禾香柔声说道:“禾香啊,你快歇着去,娘这就去灶房给你煮碗稠稠的大米粥,还有这匹布,娘这两天就给你裁件新衣裳穿。”
禾香坐在堂屋的板凳上,看着婆母忙前忙后的身影,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接话。
满心都是阿静还记着她,阿静是不是回家了?
可是房子都被卖掉了,老宅的人也还在,她只希望阿静千万别回这地方。
两个小叔子早已凑到粮食袋子旁,扒着袋口使劲嗅着玉米面的香气,嘴里还不停地小声念叨着 “有玉米面吃了”。
丈夫李大力挪着步子凑到禾香跟前,脸上带着几分试探的神色。
“禾香,你知道这粮食是谁让方叔送来的不?你啥时候认识这么厉害的朋友了?”
禾香抬眼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别问了,我不知道。”
顿了顿,她话锋一转,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让你娘把我的镯子还给我。不然下回方叔再来,我就直接让他托口信,往后不用再送粮食过来了。”
李大力听完这话,愣在了原地,看着眼前的妻子,竟生出几分陌生感。
他心里清楚,禾香这话不是在说笑 —— 先前娘拿了禾香的嫁妆镯子,他不是不知道。
只是那会儿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他便想着先拿镯子换些粮食应急,当时自家娶她可出了不少彩礼,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些粮食能解家里的燃眉之急,要是禾香真跟那人说了不让送,往后家里的米面钱可就没着落了。
这粮食可不能断。
想到这儿,李大力也不敢再多问,赶紧转身往灶房跑去,拉着正在添柴的娘,压低声音急忙说起了归还镯子的事。
禾香坐在堂屋,听着灶房传来的一时高一时低的说话声,没去理会母子俩是怎么商量的。
反正到了晚上,灶房端出来的粥碗里,她那碗是最稠的白米粥,米粒多得能竖起筷子。
而婆母和丈夫、小叔子们碗里的,却是稀粥,即便如此,他们也喝得津津有味,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吃饭时,最小的小叔子还捧着空碗,仰着小脸跟禾香说:“大嫂,有你真好,家里还有米粥喝。”
婆母也坐在一旁,脸上竟堆着笑意,“可不是嘛,赵婆子还羡慕我,说我们家有贵人运!”
禾香听着这些话,依旧没作声,默默吃完了一大碗白米粥,便起身回了房。
关上门后,她从贴身的布兜里取出四块大洋,仔细看了看,又找了个墙角的缝隙,将大洋藏在了里面。
这是她的底气,不能出半点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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