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没这个闲钱

申城的夜晚，是属于百乐门的。

水晶吊灯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光滑如镜的舞池映照着无数旋转的裙摆和虚伪的笑脸。

而这一切繁华的焦点，始终落在舞台中央的陈黛丽身上。

她穿着一袭银白色缀亮片的旗袍，勾勒出窈窕的身段，眼眸半阖，唱着一首婉转的《夜来香》。

她的声音不像有些歌女那般甜腻，反而带着一丝清冽和恰到好处的慵懒，像月光下泛着微光的溪流，能沁到人心里去。

今晚的台下，却有一道目光格外不同。

那目光来自角落的卡座，主人是一位从港城来的年轻商人。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西装，面料考究，衬得他身形挺拔，眉宇间带着儒雅的书卷气，全然没有寻常富商的粗豪与张扬。

别人都在为陈黛丽的歌声大声叫好，目光灼灼地盯着舞台，他却只是静静坐着，指尖随着旋律在桌面轻轻叩击。

眼神里没有贪婪，只有纯粹的欣赏。

一曲终了，台下掌声雷动，欢呼声此起彼伏。

陈黛丽微微欠身，正准备提着旗袍下摆退场，百乐门的经理却满脸堆笑地引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黛丽，这位是港城来的邵璟先生，今晚特意来听您唱歌，对您的歌喉可是赞不绝口。”

邵璟伸出手，笑容温和：“陈小姐，幸会。你的歌声很有味道，声音干净又有力量。”

陈黛丽微微一怔，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直接恭维她的声音。

她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邵先生过奖了，混口饭吃而已。”

“陈小姐太谦虚了。”  邵璟收回手，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我在港城做些唱片生意，听过不少歌手的声音，但你的嗓音很特别，若能配上好的词曲，一定能走得更远，不该只困在这百乐门里。”

就这样，陈黛丽在这喧嚣的夜晚，认识了这位谈吐不凡的港城男人。

后来，她甚至破例邀请他到后台的休息室，一同品鉴刚到的法国红酒。

两人从爵士乐聊到港城唱片业的发展史，窗外的夜色渐深，屋内的话题却愈发投机。

白露刚踏上舞台，冯远钧和陈寅初开着车才缓缓停在百乐门门口。

一进大厅，冯远钧就看见孟书知坐在他常坐的那个靠窗卡座里，面前放着一杯没动过的威士忌。

他走过去，脱下大衣搭在椅背上，落座后朝着侍应生抬了抬下巴：“来一杯白兰地。”

刚要开口跟孟书知说话，孟书知却抬手比了个手势，眼神朝着舞台方向示意。

嘴角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显然是要他先等一等，听完这首歌再说。

冯远钧和陈寅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却也只好闭上嘴，顺着孟书知的目光转向舞台。

舞台上的女人长相清冷，眉宇间带着几分大家闺秀的文气，一身月白色旗袍衬得她身姿纤细，领口处绣着的几枝白梅更添了几分素雅。

她开口唱歌时，嗓音也是冷凌凌的，像冬日里的清泉，带着一丝疏离，却又格外抓耳。

冯远钧看着她，心里有些奇怪：这样的女人，看着像是大户人家出身的，怎么会来百乐门做歌女？

旁边的陈寅初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用手肘轻轻推了推冯远钧，又朝孟书知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冯远钧顺着看过去，只见孟书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舞台，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神里满是痴迷。

不用想也知道，这歌女怕就是孟书知最近天天往百乐门跑的原因了。

冯远钧挑了挑眉，又把目光转回舞台。

陆清灵唱的是一首南方小调，旋律轻柔，她的声音裹着淡淡的愁绪。

一曲终了，冯远钧正要开口讲话，就见孟书知从皮夹里抽出一沓钞票，递给旁边的侍应生，让他转交给陆清灵。

这一下，冯远钧和陈寅初都睁大了眼睛，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置信。

孟书知这也太大方了！

一首歌给这么多？

冯远钧拿眼角觑着孟书知，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满心只觉得姜美玉亏了。

早知道他这么有钱，当时怎么只要了他两千块，应该要四千块！

陆清灵唱完歌，目光扫过台下，恰好与孟书知对上，她朝着孟书知轻轻点了点头。

孟书知见状，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这才转过头看向对面的两人。

一转头，他就对上了冯远钧和陈寅初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  ——  有惊讶，有调侃，还有点不解。

孟书知端起威士忌喝了一口，“年关都快到了，你们俩不忙着收尾生意，怎么有空约我出来？”

“还有，你们身上怎么一股羊肉味儿？”

冯远钧咳嗽了一声，赶紧转移话题，“刚吃了羊肉锅子过来的，不说这个了。我上次放你那儿买股票的几千块，年后劳你第一时间卖掉，不管最后剩下多少，都给我拿回来。”

陈寅初也赶紧凑上前，跟着点头：“孟哥，我也是，我放你那儿的钱年后一起取出来。”

孟书知看着两人急切的样子，有些疑惑地挑眉。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几千块虽然不算多，但也不至于急着要回来吧？钱都去哪儿了？”

冯远钧和陈寅初对视一眼，都有些含糊其辞：“有用，反正就是有急用。”

刚吃完饭，两人捧着枇杷罐头吃的正甜，姜美玉就和他们说了下一步打算。

必须打通洋人的市场，挣洋人的钱。

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孟书知的目光落在冯远钧身上，带着几分打趣：“你该不会是把钱花在女人身上，现在没钱周转了吧？”

这话让冯远钧一下就沉默了。

怎么说呢？

算了，不说了。

他摆了摆手：“别瞎猜，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记着年后把股票卖了给我就行，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别多问。”

孟书知见他不愿多说，也没再追问。

最近时局不太平，军阀混战，皖系接连打了好几个败仗，财政紧张得厉害，到处找银行钱庄贷款。

他想着，说不定是冯远钧的大哥那边急用钱，冯远钧这才要把股票变现。

这么一想，他也就没再怀疑，点了点头：“行，我记着了，年后一开市就给你们卖了。”

说完，孟书知就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我还有事，你们先回吧。”

他明天还要带陆清灵去一趟金陵。

上次去的时候没找到她弟弟，这次他特意调了时间，准备开车陪她再去一趟。

冯远钧看着孟书知急匆匆走向后台的背影，拉了拉陈寅初。

“别听了，赶紧走。”

他们俩最近手头都紧，刚才孟书知一下打赏两百块，他们俩可没这个闲钱。

再听下去不给钱，面子上都挂不住。

陈寅初也点点头，两人拿起大衣，快步离开了百乐门，身后的歌声与笑声，渐渐被夜色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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