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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经费之难


高旻寺西起建行宫之事板上钉钉,江南各方势力为了完成皇上南巡的接待,只是将外界的闲言碎语放在一边,集结所有人力、物力前往扬州。

但就在这个时候,皇上又予以曹寅一个新的任务。

“颙儿,你看看。”

曹寅将手中的密折递给曹颙,曹颙如今慢慢接过了曹寅身上的担子,对于大局的把控已远超于旁人,曹寅乐意放手让其成长。

曹颙一目十行,在了解事情原委后也跟着捏了一把汗,“皇上想让您在扬州校刊《全唐诗》,此事听起来简单,但此书篇幅冗长,整理和刊印是项巨大的工程,再加上您如今还兼顾南巡筹备事宜……”

曹寅摇了摇头,“南巡之事还有李煦和孙文成二人把关,我倒不必太费心力,我如今在扬州监理两淮盐政,也能跟校刊《全唐诗》之事并行,让我忧心的唯有两事。”

曹寅负手站在窗边,悠悠道来,“除刊印《全唐诗》外,我们还得配合景德镇官窑烧造皇上喜爱的十二花神杯,此事关系重大,我不放心假手他人。”

这十二花神杯是以《全唐诗》中的诗为主题的十二只酒杯,乃是最为点睛一环,若有所差池,刊印之事就不算圆满完成,曹颙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因此直接应承了下来,“儿子愿前往景德镇官窑亲自监工。”

“好!”这也正是曹寅想要看的局面,他大赞一声,欣慰点头,“颙儿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

曹颙谦逊,没有因曹寅的夸赞而自得,反倒追问起曹寅另一桩忧心之事。

曹寅刚缓和的神色不免又凝重了起来,“这些年,织造局的盈利都填在皇上前四次的南巡接驾里,如今江宁织造府又一次挑起大梁,负责主要的接待工作,这让织造局压力倍增。”

曹寅皱着眉看向曹颙,“若不是为父代理监管两淮盐务以作补缺,织造局早该停产了。”自康熙第四次南巡后,曹寅就得到了“巡视两淮盐课”的肥缺,两淮盐政除了每年要上缴国库,总还能有几十万两银子的盈余,这才给了江宁织造府喘息之际。

曹颙近些年虽在统理局内做事,却未经手账目,所以当他从父亲口中得知织造局经营真相,才知事情的严重性。

父子俩缄默以对,书房外响起门房的通传声。

“老爷,江宁知府到了。”

江宁知府陈鹏年。

曹寅和曹颙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同时转身朝门外迎接,织造府局面不容乐观,他们只期望新任的江宁知府陈鹏年可以带来些好消息。

陈鹏年新官上任,曹寅父子过去没和他有太过密切的往来,初初见面,两方少不得一阵客套寒暄。陈鹏年久闻江宁织造府内建筑优美,风貌奇佳,便借观园,与曹家父子拉近了关系。

此际,曹寅陪在陈鹏年身侧,曹颙走在两人身前介绍府内处处别有心裁的设计,“南侧以江南园林风情为旨,多是亭台楼阁,回廊水榭,北望则是寻常楼台,为府中居所……”

陈鹏年顺着曹颙所说远眺,“那最高处是何地?”

“西北角的楝亭。”曹颙笑着回应,“站在那处可一览府中风光。”

“妙极!”

陈鹏年赞不绝口,频频点头。

片刻工夫,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府中待客的水榭,曹寅早让下人候在此处,当他们三个前后走入时,丫鬟姑娘就端上了沏好的茶水。

三人落座,气氛稍缓,陈鹏年见曹寅父子正襟危坐地等着自己开口,可事情冗杂,陈鹏年一时无从说起。

皇帝南巡,是为暗访江南民情,他作为江宁知府,少不得在一些细枝末节处入手,装点门面,好让此次南巡一切顺利;而门面的装点,自是少不了财力的支持,他眼下遇着了跟江宁织造府一样的困境。

陈鹏年看向曹寅父子据实交代,“本官在来江宁织造府前,已与总督大人商讨过此次南巡所需费用。”

曹寅听到这,眼神中难掩几分希冀:倘若江宁能拿到一笔不菲的拨款,或许江宁织造府也可从中支借一二,暂缓难关,曹寅在心中打着腹稿,正想如何开口,却不料下一刻陈鹏年遗憾摇头。

“总督大人没有答应给我拨款。”陈鹏年的话无疑给曹寅父子浇了一盆冷水,“但总督大人给了我一个意见。”

曹寅父子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大人以为如何?”

“他以为,可以从百姓的丁粮上增加三分,用于皇上南巡所需的开销。”

陈鹏年话音刚落,曹寅和曹颙二人眼神俱是一黯,这等官场常用手段他们见多了,偷梁换柱,以公谋私,一旦开始征收,上面那群当官的免不了又要从中赚个盆满钵满。

曹寅脸色有些难看,“知府大人同意了吗?”

陈鹏年摇头,“我拒绝了总督大人,并表示希望这笔费用能从国库支出,万万不可搜刮民脂民膏用于南巡筹备。”

陈鹏年的大义让曹寅父子叹服,但曹寅忧心忡忡地摇头,“总督大人恐怕不会同意用国库支出来填补南巡费用。”

“我也不可能同意增加百姓赋税。”陈鹏年说话间,也带了几分气性。

“那……”

陈鹏年平复了情绪,对曹寅宽抚地摆了摆手,“南巡在即,总督大人不敢拖到最后,无所作为。”

眼下似乎也只能如此,但这样一来,陈鹏年怕是彻底将总督噶礼给得罪了。

曹寅寄希望此事能够顺利解决,他提起茶壶,准备添茶,不想陈鹏年竟提到了另一桩事,“二位或许有所不知,眼下是我在负责调查洪先生之事。”

曹寅提壶的手一顿,但很快明白过来,点头称是,“洪先生之死,在民间流言四起,此事是该给众人一个交代,若是有需要我们织造府配合的地方,大人只管吩咐。”

陈鹏年点了点头,“如今确有一事需要织造帮忙。”陈鹏年不等曹寅应话,自顾说道:“此次与洪先生一起没在水中的,还有一位四五十岁的老仆,经过查探,这名老仆乃是你织造局内的织工大陈。”

曹寅凝眉看向一旁的曹颙,“这大陈是不是……”

“是陈恭生之父。”曹颙着陈鹏年作揖,“大人稍后,我去请陈家父女过来,有什么疑点,您只管盘问。”

陈鹏年感激点头,“有劳颙大爷……”说到这,陈鹏年又是一顿,“皇上南巡在即,洪先生之事需要低调处理,颙大爷传唤不必张扬。”

曹颙规矩称是,转身走出水榭。

与此同时,一道俏丽身影往林荫处躲了躲。

此人正是马纨!

马纨开始是无意经过,但当她得知其中一人正是新上任的江宁知府陈鹏年,便难自抑地停住了脚步:

御前平反是一条路,但在此之前,马纨也想试试从江宁知府这边下手。

马纨此前央求过曹颙安排自己与江宁知府见面,但之后遭遇洪先生之事,马纨意志消沉数日,无奈搁置;如今她好不容易从沉痛中走出来,正巧遇上陈鹏年,自是格外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当马纨听到陈鹏年那番为百姓考量的话时,心中燃起了希冀:如此深明大义的好官,或许能为自己父亲沉冤昭雪!

但马纨并不着急,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开洪先生的身死之谜,还洪家、江宁织造府以及陈家爷爷一个郎朗真相。

马纨按捺住心中冲动,静默退场,也正是因为如此,马纨不清楚陈鹏年对碧月等人的审理经过。

日子平静无波地度过三日,这天,马纨又一次‘受命’前往曹颐院内,这算是姐妹俩心照不宣的默契,一旦曹颐无趣了,便传人叫马纨过来相陪,而马纨也珍惜这份姐妹情谊,甭管被传唤时手里有什么事情,准会安置好一切前往,不让曹颐久等。

“纨姐姐——”这次第,还没等马纨走进院子,老早等着她的曹颐便迎了出去,“你可算是来了,要再晚上几步,妹妹就要成望姊石了!”

马纨一脸无奈,“我这一路……火急火燎地赶,就你个没良心的还怨我慢,早知这样,就该让你再多等等。”

“别别别!是妹妹错怪你了!”曹颐闻言连连告罪的同时,感慨道:“住织造局就是不便,什么时候姐姐能再搬进府里就好。”

说到这,曹颐有些不满地瘪嘴,“但凡大哥有点能耐,就该早日将你娶进门,什么事都……唔唔!”还没等曹颐把话说完,马纨就大惊失色地捂住了她的嘴。

天老爷!这丫头的嘴当真是没把门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也敢往外说,倒也不怕被别人听了去!

马纨脸涨通红,“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曹颐明白马纨的顾忌,左右看了一眼后,乖乖给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但沉默了没一会儿,她又忍不住凑到马纨跟前,“不过纨姐姐……你们瞒瞒别人也就算了,我可是最了解你们的人,你们看彼此那眼神哦……”曹颐啧啧两声,装出一副消受不住的样子搓了搓胳膊,“也就是我父亲眼瞎,看不出来呢!”

马纨被说的一脸羞赧,可偏生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支支吾吾老半天,只是威胁地瞪着曹颐,“再乱说,以后你就一个人玩儿吧!”

“纨姐姐说的是什么话,我俩这叫相互取暖。”曹颐指了指外头,“大哥这些天都忙成什么样了,哪里有工夫管得上你,你得空也是一人,倒不如来和我作伴呢!”

马纨想起曹颙疲惫的神色,有些心疼,“府上出什么事了?”

“公务上的事我怎会知道。”曹颐应了一句,但想到什么又补充,“应该和那知府有关,我听下面的人说,父亲这几日基本都与他待在一处。”

马纨想到那日在水榭处听到的谈话:或许——他们愁闷的,是南巡的经费。

正想着,春玲端着一锅银耳银子羹走了进来,“夫人特地嘱咐小厨房熬制的,两位姑娘都来尝尝。”

曹颐看着满满一大锅,皱起了眉,“母亲也真是,每每都将拿我当大胃王来投喂。”她一边抱怨着,一边给马纨盛了一碗,只是刚把小碗递出去,曹颐眼前一亮。

“纨姐姐替我给大哥送一碗过去?”

马纨反应不及,一脸错愕地看向曹颐,“我?”

曹颐点头如捣蒜,正想解释自己的用意,但又怕被旁人听去,于是压低声音凑近了马纨,“你与大哥好久没聚,这回就说是领了我的命去送汤,回头门一关,你们有什么要说的,一次性说个痛快!”

曹颐越说越觉得可行,不管不顾地将马纨那碗也一道放到了端盘里,“去去去,拿着你的那份,跟我大哥一块儿吃去!”

马纨被曹颐说得哭笑不得,但因这些日子来,她着实思念曹颙的紧,于是也不忸怩,端着两碗银耳莲子羹就朝曹颙的书房行了过去。

马纨来到曹颙书房外,没听见里头有声音,于是曲着食指在门板上轻叩两声。

“什么事。”

是曹寅的声音,马纨心头一震,但此刻躲避显得刻意,只好硬着头皮应道:“二姑娘让我来给大爷送汤。”

曹寅应声,马纨会意推门——

这书房里坐的又何止曹寅一人!除了曹家父子,江宁知府陈鹏年,就连苏州织造李煦都在场!

马纨心中窘迫,但也只能迎着他们的眼神,硬着头皮将端盘放在了曹颙手边,“二姑娘想着二爷爱吃,便着人盛了两碗……”马纨一板一眼地解释,又觉得这理由实在蹩脚,索性噤声,朝几人告退。

就在她讪讪往门外走的时候,李煦苦大仇深地叹了一口气,“皇上第三次南巡后,我便管朝廷借了十万两银子,当时约定每年本利还一万一千两,分十年还完,虽然利息从轻,但这些本金实在挨不过支出,眼下真正是黔驴技穷,莫不然……”

李煦动了歪心思,想劝说陈鹏年和曹寅答应总督大人的提议,从赋税入手,也正是因为如此,书房之内气氛有些凝滞。

马纨本想就此退下,但当她看到角落里神色疲惫的曹颙时,马纨扶着门框的手改拉为推,再次入内,对几位大人郑重说道:“织工马纨,斗胆献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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