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废后诏书
那是人!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的人!他们从京城各坊、甚至从更遥远的京畿之地汇聚而来,沉默地跪在午门之外那片被冰雪覆盖的巨大广场上!百姓、士子、商贾…甚至还有许多穿着不同部族服饰、风尘仆仆的北疆面孔!他们跪在及膝的深雪之中,头上、肩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如同雪雕,却无一人动摇退缩。
无数双眼睛,沉默地、执拗地、带着悲愤与期盼,望向那扇深不可测的宫门。
旋即,一份份血书,如同带着温度的雪片,被最前方那些来自北疆的汉子们高高举起!羊皮卷、粗布、甚至皲裂的树皮上,用鲜血书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按着鲜红的手印!那是北疆三十六部,上万牧民、幸存药人及其亲族的联名血书!
为首的赫兰真王女,一身赤狐裘已被雪染白,她昂首而立,声音如同穿透寒风的利箭,清晰无比地射入宫墙之内:
“皇后顾氏!德行有亏,勾结奸佞,默许药人惨案,戕害北疆子民!其行甚于豺狼,其心毒过蛇蝎!如此失德之人,不配母仪天下!求陛下——明察秋毫,废黜妖后,以谢天下,以安民心!”
“求陛下废黜妖后!” “以谢天下!以安民心!”
万人呐喊,起初杂乱,旋即汇聚成整齐划一的洪流,冲破了风雪的封锁,震得宫墙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敲击着冰冷的宫门,也敲击着宫内每一个人的心脏!
与此同时,通往金銮殿的丹陛之上,平日里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文武百官,此刻也乌泱泱跪倒了一片。雪花同样无情地落在他们的紫袍绯衣、玉带乌纱之上。许多人冻得脸色青白,浑身发抖,却无人敢起身。以御史中丞周正为首的清流官员,额头抵着冰冷的玉阶,声音颤抖却无比坚定地重复着同样的请求:
“臣等恳请陛下!顺应天意民心,废后顾氏,肃清宫闱,重整朝纲!”
民意如潮,官意如鼎,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形成了足以颠覆一切的巨大压力,沉重地压向了那座至高无上的金銮殿。
殿内,炉火熊熊,温暖如春,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极致冰冷与压抑。
皇帝萧睿高踞龙椅之上,冕旒垂下的玉珠微微晃动,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惊怒、屈辱与深深的无力。他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攥得发白。废后?顾氏虽蠢,却是他用以制衡朝堂、联系旧勋的重要棋子,更是他身为天子颜面的一部分!岂能因蛮夷庶民一闹,便轻易废立?!
他试图拖延,试图寻找转圜之机。
然而,不等他开口,新一轮的、更具体、更致命的攻击,已然如同早已准备好的连环弩箭,毫不留情地袭来!
“陛下!”老御史周正猛地抬起头,胡须上沾着的冰雪簌簌落下,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双手高高举起,声音悲愤,“此乃皇后娘娘宫中私库近三年的支出明细!经户部与内廷司暗中核对,其中每月均有固定三千两白银,以‘香料采买’‘首饰打造’等名目流出,最终汇入已被查抄的首辅沈介私宅账户!时间、金额,与药人司规模扩张完全吻合!此乃资敌铁证!”
账册被太监接过,呈送御前。那上面一笔笔清晰的记录,如同冰冷的针,刺得萧睿眼皮直跳。
紧接着,曾被谢凤卿从太医院炼狱中救出的老御医林鹤年,穿着一身囚服(他自请戴罪之身),颤巍巍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重重磕头:“罪臣林鹤年,万死!罪臣敢以全家性命起誓!三年前,确曾收到加盖皇后娘娘凤印的密旨!旨意言明…太医院‘药人司’所为,乃为国朝大业,令罪臣…尽力配合沈介…若有差错,宫中自会担待…罪臣糊涂!罪臣有罪啊!”他以头抢地,痛哭失声,那悔恨与恐惧不似作伪。凤印!这是直指宫闱的核心证据!
最后的重击,来自殿外。
所有的呼声在这一刻诡异地平息下去。
人群如同潮水般分开一条通道。
一个瘦小的身影,穿着一件过于宽大、沾满污渍的白色单衣,赤着双足,一步一步,艰难地踏着冰冷的积雪,走向殿门。
是阿九。那个在药人司中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又被谢凤卿救回的少年。他的脸冻得青紫,身体在寒风中不住地颤抖,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带着淡粉色的脚印。
他走到殿门前,停下。然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自己单薄的衣襟。
刹那间,整个天地仿佛都凝固了。
少年瘦骨嶙峋的胸膛、腹部、手臂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狰狞的针孔、扭曲的疤痕、溃烂后新生的肉芽…那些伤痕叠加交错,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那是人间炼狱在他身上刻下的、永远无法磨灭的印记!
阿九抬起头,那双曾经空洞麻木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极致的悲愤与倔强。他望着殿内那高踞龙椅的模糊身影,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嘶哑却震耳欲聋的呐喊:
“求陛下——废妖后!为我们——报仇!”
声音落下,少年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一晃,直直地向后倒去。被身后眼疾手快的赫兰真一把扶住。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雪落无声。唯有那少年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和那声嘶力竭的呐喊,如同最锋利的刀,刻在了每个人的眼中、心中。
龙椅上,萧睿的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他不是没有听过药人的惨状,但文字的描述,远不及这活生生的、血淋淋的展示来得冲击巨大!他知道,完了。民心、官意、铁证、活证…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他若再强行保住顾氏,失去的将不仅仅是颜面,更是摇摇欲坠的江山!
就在他内心剧烈挣扎、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压力碾碎之时,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如同冰泉滴落玉盘,在这落针可闻的死寂中响起。
“陛下。”
一直沉默立于武官队列最前方、仿佛只是来旁观的谢凤卿,终于开口了。她依旧穿着那身象征身份与兵权的凤玦郡主朝服,外面罩着一件玄色绣金凤斗篷,面容平静无波,仿佛眼前这滔天巨浪与她毫无干系。
她甚至没有看皇帝,目光只是淡淡扫过殿外跪伏的万民和那个伤痕累累的少年,然后,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淡语气,缓缓说道:
“北疆三十万镇北军将士,得知药人惨案真相,得知幕后竟有宫中影子,皆…愤懑难平,群情汹涌。”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萧睿的心尖上。
“萧御世子重伤未愈,虽极力弹压,恐也难持久。陛下可知,”她终于抬眸,目光清凌凌地看向龙椅上脸色煞白的皇帝,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千钧重压,“若陛下今日执意要保该保之人,寒了将士之心…臣女恐怕,明日此时,北疆三十万铁骑,便会卸甲归田,自解兵权。”
她话音未落,萧睿的瞳孔已骤然收缩!
谢凤卿却仿佛语不惊人死不休,继续平静地说道:“届时,北疆防线洞开,蛰伏已久的蛮族各部…见有机可乘,铁骑南下牧马…或许,不止是北疆三十六部了。陛下,”她轻轻反问,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这后果,您…担得起吗?”
卸甲!归田!蛮骑南下!
每一个词,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萧睿的胸口!他仿佛已经看到边关烽火连天,蛮族铁蹄踏破中原,他的龙椅在战火中分崩离析…
镇北军不是威胁,是赤裸裸的兵谏!是毫不掩饰的、以江山倾覆为代价的最后通牒!
“噗——”萧睿急怒攻心,喉头一甜,竟硬生生将一口鲜血咽了回去!脸色瞬间灰败如土。
他死死盯着谢凤卿,那个站在下方、平静得可怕的女子。她甚至没有拔剑,没有怒吼,只是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最诛心的话。
完了。彻底完了。
他没有任何筹码了。在绝对的兵权和滔天的民意面前,他这皇帝,不过是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傀儡。
巨大的屈辱和绝望淹没了他。他闭上眼睛,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和认命般的麻木。
他颤抖着伸出手,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的力气:
“…拿…废后诏书来…朕…盖玺…”
掌印太监早已捧着明黄的诏书躬身候在一旁,闻言立刻上前,将诏书和传国玉玺奉上。
萧睿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那方沉重的玉玺。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玉玺重重地、仿佛耗尽一生气力般,盖在了那卷决定一个王朝皇后命运的诏书之上。
“咚!”
一声沉闷的响,如同丧钟,敲响在寂静的金殿,也敲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废后诏,成。
掌印太监直起身,面向殿外跪伏的万民百官,展开诏书,用他那特有的、尖细而极具穿透力的嗓音,高声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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