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夜空繁星闪烁。草原上飘起了那首悠扬、古老的表达爱慕之情的蒙古长调。成名抬眼朝歌声的方向望去,离诺尔吉玛的大蒙古包不远的草甸子上,一个蒙古汉子骑在马上,边弹着火不思边唱着,任马儿随意地在草地上来回徘徊。
大蒙古包里的灯熄灭了,歌声也戛然而止了。只剩下黑暗中马上的蒙古汉子显得寂落而孤独。
成名认得他的声音,是那个火车上拉四胡的热情蒙古汉子达西。从杭拉回家开始,每天晚上他都来这里唱歌,虽然听不懂蒙古语歌词,但成名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他的用意。他望着黑暗中达西的身影,又回头看了看蒙古包,忽然有些羡慕,像这样把爱慕大声唱出来的勇气,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有。成名一直认为自己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对杭拉,他从不敢有奢望。
自从来到草原,成名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还有几个月就要过年了。宁安还是那么干劲十足,明明已经感冒了,非不听劝要下夜,结果发起高烧来。
羊群正在山坡上吃草,成名、周伟和扎布躺在山坡的阳面,周伟抱着手风琴,不时地弹奏一段乐曲,却总是被成名的抱怨打断。
“他活该!知道自己不舒服,还非要逞强下夜。这下好了,直接躺下了。”
周伟无奈地看着成名:“关心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不对味呢?”
成名嘴硬地反驳:“谁关心他了?我是心疼我自己。咱们的工作是有计划,有步骤,按部就班的。他这一病,计划都乱了。”
周伟看着扎布:“扎布,你看我的这两位战友啊,一个是战天斗地,什么困难在他嘴里都是能炼一颗红心的好事。另一个呢?是怨天咒地,什么好事在他那都能变成麻烦。那个是打了鸡血一样天天亢奋,这个又是吃了黄连一样,没个高兴的时候。你说我身边怎么就没个正常人呢?”
扎布被周伟逗得笑了起来。
成名跳起来还在念叨:“回去他要是还烧着,就给他真打几斤鸡血,再给他扔到泥巴里,让他好好炼他的红心。”
扎布反倒更像大人,看着成名心口不一的样子安慰他:“额吉能治好他的。我小时候生病都是额吉给我治的。说不定咱们回去的时候他已经活蹦乱跳了。”
此时诺尔吉玛的蒙古包里,杭拉正在为宁安熬着药,诺尔吉玛额吉把昏睡的宁安抱在怀里,用火给小刀杀了菌。顺着宁安的脖颈往锁骨方向四指的地方,用刀切开了一道小口,浓浓的黑血涌了出来。这是草原上的土方子。宁安瞬间觉得舒服多了,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杭拉把熬好的药递给诺尔吉玛额吉,宁安刚喝了一口药,立马就把碗放下了。这药实在太苦。诺尔吉玛把手放在宁安的额头,用蒙古语默默念着:“喂饱灵魂的食物,每一口都是蜜甘。”她慈爱又心疼地看着宁安,哼起了歌谣。
“太阳的光线往这边走,月亮的光线往那边走,山羊绵羊往这边走,豺狼虎豹往那边走。”
听着额吉的歌声,宁安顺从地把药吞了下去,躺在毯子上继续昏睡。
宁安在诺尔吉玛额吉的照料下,已经感觉好多了,虽然依然发着高烧,但至少没有前几日那么昏昏沉沉的了。吃过晚饭,宁安回到小蒙古包里,往自己身上一件件地套着衣服。成名和周伟见状,赶忙拦在门口前。
周伟拽着宁安:“宁安,你就听听劝好不好?病还没好呢,你守什么夜啊?”
宁安坚定地摇着头:“不行。今天是轮到我了,我病了,已经破坏了规矩,今天我说什么都不能再破坏知青点的规章制度了。放心吧,我已经没事了。”
成名也一改平时的样子,换上了笑容:“今天再让周伟替你一个晚上,明天我带着扎布他们三个一起去放羊。你再休息一天。等你好了,你再多替我们两天不就算过来了嘛!”
“对啊对啊。今天我去。”周伟赶忙回答。
一根筋的宁安并不为所动:“你们不可以这么想问题,制度就是制度,一旦定下来,我们必须要遵守,不管有什么样的困难。我已经破坏了这个制度,所以我求求你们,帮帮我。”
宁安往前走了两步,成名又跑到他前面拦住他。
“成名,你让开。我是什么人你们都清楚。我不会做悬崖下蠢笨的企鹅,我是暴风雨中翱翔的海燕。如果我因为这点小病就给自己找借口,不工作,那今后我还能有什么更大的作为呢?”
“可你毕竟是病了。”成名有些着急。
“我病了,正是因为我没能锻炼好自己的身体,所以才更需要狠狠地历练。你们别再劝我了,今天我是一定要去守夜的。你们现在拦着我,难道还能拦我一晚上吗?”
“那我陪你一起去。”周伟索性把厚外套穿上,准备和宁安一起出门。
没想到,宁安还是不肯:“不。你们谁也不要陪,该谁值班就谁去。”他说完盯着成名:“让开。”
成名看着宁安坚毅而认真的目光,只好让开。成名知道,这个死心眼的家伙前两天没下夜已经自责得不得了了,这次肯定是拦不住他了。
成名和周伟对视了一眼,他俩这次都没有笑。
草原上的初冬寒气凛冽,刚出了蒙古包的宁安冷得一阵哆嗦。宁安的呼吸在寒冷中变成长长的白气,他提着马灯,巡查着羊圈的栅栏,他走到羊圈的门前,探着头向里面张望着,然后又用手推了推门,确保是拴紧了的。羊圈里的羊看见了宁安和灯光,有些躁动,不远处有狗发出了几声意味不明的犬吠。
宁安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轻轻地说:“各位,对不起。我前两天病了。没按时来关照你们,不好意思。今天又是我值班,我今天晚上不回去,陪你们到天明,就跟你们在一起。你们欢迎吗?”
羊圈里的羊又一阵骚动,传来几声犬吠。宁安把这当作它们接受了他的道歉,安慰地笑了。
宁安又绕着羊圈检查了一圈,才放心地走到旁边的勒勒车旁,靠着它坐了下来,宁安紧了紧身上的棉衣,抬头看着天空,数着天上的星星,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梦里,他来到了天安门,毛主席就站在他的面前。宁安冲毛主席敬了个礼,喊着“扎根草原,建设边疆”,便把那张写满了南京知青豪言壮语的白单子献给了毛主席,毛主席走到他面前,点起一支烟,满眼欣慰地看着这张白单子。
睡梦中的宁安蜷缩成一团,因为高烧脸色微红,呼吸略有些急促。他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
伴随羊群们不安的叫喊,一阵急促的犬吠声响起。宁安皱皱眉,翻了个身,并没有醒来。
犬吠声时断时续,那声音不是示警,而更像是在怀疑着什么。羊群缩在羊圈的一角“咩咩”地叫着,走动着。
额吉的大包亮起了灯光,诺尔吉玛拎着马灯,一边整理着衣袍,一边向羊圈的方向打量着。忽然,诺尔吉玛意识到什么,她从蒙古包门口抄起一根粗壮的马棒,举着马灯快步地朝羊圈走去。她猛地打开羊圈门,高举马灯仔细查看着。羊群挤在一起,哆哆嗦嗦叫着,羊群外,空着的地方,有三只羊摊在那里,脖子上全有一个撕咬后的伤口,血流了一地。其中一只还没来得及死去的羊正艰难地蹬着腿,求救般地望着诺尔吉玛。而它身后羊圈的栅栏上,破了一个大大的洞。
诺尔吉玛握紧了木棒,高举马灯,冲着黑暗的草原发出狼一般的一阵长啸。
草原瞬间沸腾了,犬吠声此起彼伏,叫成了一片。
周伟和成名听到声音也赶紧跑了来,宁安终于醒来,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额吉的马灯照亮了羊圈,他清晰地看到躺在地上死去的羊,宁安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浑身无力摔倒在了地上,他面朝着草原的土地,呜咽着。成名和周伟赶忙把宁安扶起来,扛回了屋里。
那一晚,整个蒙古包,无眠。
(https://www.02shu.com/5037_5037941/43741052.html)
1秒记住02书屋:www.02shu.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02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