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成名冲杭拉笑了,眼神却依然忧郁:“草原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置身其中会不自觉地被感染,所以我才能把歌唱得这么好听吧。”

            “你的家乡不美好吗?”

            “不美好。拥挤,复杂,充满了矛盾和争执,也充满了无奈和抛弃。”

            “你被家人抛弃了?”

            “不是我,是我弟弟。青山。”他说完这个名字,把怀里的小羊抱得更紧了。

            “抛弃?你弟弟?谁抛弃他?你也没有父母了吗?”

            “有跟没有一样。”

            “你知道他被送给谁了吗?如果他愿意你可以把他接来,额吉可喜欢孩子了,扎布就是上海来的孤儿。”杭拉冲成名微笑着,那样的笑容,融化了一些命运的悲伤。

            “啊?是吗?”成名似乎有些犹豫,但内心似乎有什么推动着他去倾诉。来草原这么久,这还是成名第一次谈起他的家庭。“我弟弟的两个肺坏了,先天的。我爸妈说那是绝症,活不长的。他们虽然没有抛弃他,还养着他。只不过那种养在我看来还不如抛弃他呢。他们完全不关心青山,任他自生自灭。除了会给他饭吃,给他睡觉的地方,别的都不会去管。在我看来,他们只是在等着,等着青山死掉的那一天,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不流一滴眼泪地把他埋掉,然后就像从来没有过这个孩子一样继续生活。其实不光是我弟弟,我和我妹妹、我哥哥,他们都是这样对待的。我真的不懂,他们生我们干吗?两人过得了。”

            “你的父母是不是太忙?没时间照顾你们?”

            成名想到父亲的嘴脸冷笑了。

            “忙?是啊,他们很忙的。尤其是我的父亲……”

            杭拉不了解成名的经历,依然试图开解他。“对嘛,城里的人太忙了,所以没有力气关心你们了。草原上的孩子几岁大就要帮着家里人干活了,大人干什么,孩子就干什么。”

            “我父亲成日里忙着低三下四地巴结别人,忙着在我们这些儿女面前摆谱摆架子,忙着解一些他一辈子也用不到的数学题……一天到晚只忙他感兴趣的事!”成名说得越来越悲愤,忽然停住。杭拉静静地看着成名,什么也没说。成名也没有说话,他们就这样彼此安静着,直到成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才不好意思地把头偏向一边,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愿意把我当朋友,跟我说你的心里话,我很高兴。”杭拉摇摇头,脸上笑容依旧,“我是我仁勤舅舅捡回来的,是额吉把我从小养大的,额吉从来没有对我隐瞒过我的身世。我记得我小的时候问她,我是不是很让人讨厌?为什么我的额吉和阿爸不要我了?额吉告诉我,他们一定有他们的理由。天底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就是恶狼也会为保护自己的孩子而付出生命。我没有经历过他们的生活,所以不应该恨他们。当有一天我有了孩子,或许就会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了。”

            杭拉顿了顿,转过头凝视着成名:“所以你不要去恨你的父母。父母是不会对着孩子诉苦的,也许你并不了解他们,也许他们比你想象的苦得多。”

            杭拉的眼神、笑容和话语,触动了成名。

            “但愿我的父母是你说的这样。”

            “一定是这样的。”

            成名望着杭拉许久,他长长地呼出一口白气,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

            杭拉笑看着成名:“你比刚来的时候快乐多了。”

            “哦?我刚来的时候什么样?”

            杭拉思索着,组织着语言:“刚来的时候,好像谁都是你的仇人一样,谁都对不起你。见人也没个笑脸,也不愿意跟人说话。明明你人就站在跟前,看着就像离着十万八千里一样。”

            成名有些欣喜,略带惊讶地说:“你对我观察得这么细致啊?”

            “这是额吉跟我说的。她最不愿意见到男人不高兴的样子。她常跟我们说,人和狼不一样,狼长大了就要被赶出群体独自生活,人不是。这个群体不要你了,总还是会有别的群体愿意收留你的。”杭拉看着成名,眼里似乎有泪光。在清冷的月光中,她的眼睛闪烁着如水一般莹润的光芒。“成名,开心一点,更开心一点。不管以前你经历过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最重要的是你还活着,还能吃饭,这就很值得开心啊。”

            天气太冷,杭拉毫不在意地吸了吸鼻子,看向成名,绽放出笑容。杭拉身上似乎有魔力,吸引着成名无法移开目光。

            “谢谢你。”

            “谢什么,我汉语会得不多,但都是我的心里话,说错了你可不许笑话我。”

            成名还是不住说着:“谢谢你。”

            “你再唱首歌吧,唱一首你们那的歌。”

            “我给你哼一首曲子吧,没有歌词,只有旋律,行吗?”

            “当然可以。”杭拉又笑了。

            怎么会有这么爱笑,笑容又这么干净的姑娘?成名这么想着,闭上了眼,轻轻地哼起圣桑的大提琴曲目《天鹅》的旋律,是首优雅温柔的曲子。

            杭拉听到这样的音乐,情不自禁地在月华星光下翩跹起舞。成名睁开眼看着她,杭拉的身影和他心中的天鹅重合在一起。

            第二天,宁安拉着成名和周伟去队里找朝克图,朝克图把队里所有人都叫过来,等着听宁安的“重要宣布”。大家围着火炉坐成一圈,宁安站在火炉的旁边,虽然眼睛通红,却讲得兴致勃勃。

            “在草原上学大寨、兴修水利,听着似乎荒唐可笑,但实际上却有很大的可行性。当初大寨人在决心兴修水利、开辟梯田之初,那可是一穷二白啊。而且他们那里的自然条件比咱们达瓦草原可恶劣得多。大寨人民就靠着那一双双布满老茧的手,拿着扁担、锄头、铁锤等最基础的工具,凭着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革命热情,硬生生地把一个贫穷的山村建成了全国乃至全世界都瞩目的美好家园。同志们,这是多么伟大的一项壮举啊!”

            宁安环顾四周,却发现大队的汉子们都呆呆地看着他。尤其是仁勤,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低头抠着自己的指甲。宁安不由得提高了分贝。

            “我们达瓦草原冬季缺水的问题由来已久。每到冬季,牧民们不得不顶着恶劣的气候,跑几十公里远去破冰取水。天气越冷,冰层也就越坚硬,往往几个壮汉忙活一天,也就勉强弄到一车冰。即便这样,牲畜饮水不足,导致膘情下降,母畜流产,甚至大批牲畜死亡的情况依然层出不穷。我们作为达瓦生产队的一员,就必须想办法改变这一状况,想牧民之所想,急牧民之所急,切实地做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因此,我们达瓦大队诺尔吉玛知青点的全体知青,在经过热烈讨论和认真研究后决定,我们要打井!”

            屋子里的人们听到这里,纷纷交头接耳起来。成名坐在人群外围的角落,看看宁安,又看看四周,他并不认为宁安的提议会获得支持。

            宁安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了厚厚的一摞信纸,那是他熬了一夜写出来的决心书和打井计划书。宁安把写满字的信纸向朝克图双手递去:“队长,这是我们三个知青写的决心书和一份可行性报告书,您先看看。”

            朝克图接过来,快速地翻看了几页:“宁安同志,咱们大队每年都会在雨季挖掘蓄水池,在冬天下雪后还会收集积雪,目的就是要解决冬天饮水难的问题。这么多年下来,还是取得了不错的成绩的。至于你说的打井,大队也早有考虑。我已经在旗里的打井队那里报过名了。草原上缺水的地方很多,咱们这里情况算是比较好的。打井队的工作也要分个轻重缓急。不过他们已经承诺我了,等开了春,一定会给咱们达瓦草原上打出两口上好的清水井。”

            “两口井怎么够?我们要让达瓦草原上处处有水井。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们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要主动地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用我们勤劳的双手建设我们自己的家园。”

            朝克图有些诧异:“你的意思是,咱们自己打?”

            “对,不光是咱们自己打,而且是现在就开始打。”

            人群中,仁勤“扑哧”一声笑了,假牙随着笑声掉在了地上,他赶忙捡了起来,吹了吹又放进嘴里,继续抠着指甲。大家的讨论声更大了,显然对宁安的“重要宣布”充满质疑。

            “冬天咋打井嘛?地都冻上了,一镐下去也就能砍出来个白点点。”

            “哎,到底不是草原上长大的,草原的冬天他们哪见过啊?”

            “打井?让我掏个田鼠洞,我是一把好手,要说打井……呵呵。”

            原以为会一呼百应的场面并没有发生,而是一边倒地反对。这让宁安很沮丧。

            “我表哥就在打井队,打井最难的不是挖洞,是定位。咱们谁都没有透视眼,咋知道哪有水,哪没水啊?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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