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楚客再世

夜色渐浓，祠堂的门开了，沈愈走出了祠堂。

甄氏独自一人跪坐在祠堂地上，手里攥着空了的瓷瓶，满眼灰败之色。

从很早以前，她尚在青楼时，便看清了沈愈的为人，可那时已经晚了。

男人动心只是一瞬之间的新鲜感，可女子动心，只会越陷越深，哪怕明知脚下是一滩淤泥，也难以自拔，尤其是在怀了对方的孩子之后，更是有了扯不断的牵绊。

她需要有一个人能带她离开青楼烟花地，她不想再过那种千人骑万人枕由人践踏的卑贱日子，她想要靠着那个男人成为人上人，不再仰人鼻息。

她的孩子也需要有一个位高权重前程似锦的父亲。

甄氏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她只后悔明知沈愈的为人，却还是没有为自己考虑更多。

若是她早一些让自己的儿子承袭宁平侯的爵位。

若是她早一些让自己的女儿入宫为妃。

若是她早一些杀了沈明月。

是啊，若是早一些，那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可惜，晚了，她没有机会了。

但她的长风和栖梧还在，他们还有的是机会。

毒血从甄氏口中溢出，甄氏倒在了地上，至死不肯合眼。

沈愈从祠堂出来，便听到管家来报。

“侯爷，四小姐带着小公子跑了。”

“什么叫跑了？”

沈愈脚下未停，表情未变，就像是听到家中的猫儿狗儿跑了一般，甚至还不如。

管家将一封信捧给沈愈：“这是四小姐留下的。”

沈愈借着廊下的灯火扫了一眼书信。

满纸都是一个不孝女对自己父亲的控诉，表明自己宁愿带着幼弟离家乞讨，也不愿再留在家中受人冷眼漠视。

“哼！”沈愈借着管家手中的提灯烧掉了书信。

不过是两个庶出，自不量力，真以为离了侯府，就凭他们能在外面活得下去？

“不必管她，等到她在外面活不下去自会回来。”

管家犹豫着：“可是，四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带着小公子在外头，万一碰到了歹人……”

沈愈毫不迟疑地说：“既然她想离开，那便永远不要回来，我沈愈没有这种丧德败行的女儿。”

这便是说，即使四小姐在外面吃了苦头，想要再回来……也得想办法让她死在外面，永远都回不来。

……

白日里都冷落萧条的鸣鹤馆，到了夜里更是不会有什么人来。

掌柜的早早便让白翁关门闭户，两人不厌其烦，细细清点着馆内的藏书，更换着防虫防潮的香料。

“白翁，是不是有人在叩门？”掌柜的停下手上的动作。

鸣鹤馆声自从被打砸后，已经有两三年没有人来叩门了，怎么可能会有人半夜来敲门？

白翁正要摇头，便听得后院响起了铜铃声。

夜风吹开了窗，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掌柜的和白翁俱是神情怔忡，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是铃声？”掌柜的不敢确信。

白翁侧耳再听，肯定地点头：“是！是铃声！掌柜的，是铃声响了！”

白翁的声音都像是被夜风拉扯得颤抖。

掌柜的急忙说道：“快！快去看看！”

这铜铃声是鸣鹤馆里的机关，连接着鸣鹤馆的后门和后院密室，原是为了方便长公主殿下微服前来鸣鹤馆而设下的，除了他们二人之外，也就只有殿下一人知晓了。

可是殿下已经不在了。

叩门的会是谁？

白翁提灯与掌柜的一同来到后门，打开门栓，便见门外站着一男一女。

中年男子一身青色布衫，既有文人的清儒，也有武将的干练。

少女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像是官家小姐，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

在两人身下的阴影下还站着一个精瘦的少年人。

江洛对着掌柜抱拳：“请问阁下可是易掌柜？在下……”

江洛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按照楚姮的叮嘱报上真名：“江洛。”

世上叫江洛的也许有很多，但易掌柜知道的只有一位。

易掌柜眉心跳了跳，低声问：“湛卢？”

江洛点了点头。

易掌柜上下打量了江洛一眼，直接便将人请入内：“先进来说话。”

一进到屋内，便嗅到一股淡淡墨香。

沈琳琅和白六好奇地观察着这间摆满书架的屋子。

白翁许久不曾给客人斟茶递水，手脚竟然有些忙乱。

易掌柜与江洛相对而坐，问道：“请问您怎么会知道门外的机关？”

易掌柜虽是受命于镇国长公主，负责打理鸣鹤馆，但他从未有机会见过湛卢军的将军们。

江洛想起楚姮的吩咐，说道：“在下受楚客先生所托，将这位沈四小姐送来此处，请易掌柜代为照料。”

易掌柜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收紧：“不知楚客先生是何时托付将军的？”

“就在今日。”

砰的一声响，白翁手中的铜壶掉在了地上，白翁颤着声道：“这不可能！”

江洛不解：“为何不可能？”

因为……

他们所知的那位“楚客先生”，已经不在人世了啊！

易掌柜又问：“将军可见过楚客先生真容？”

“……”江洛沉默良久，方道，“见过，楚客先生说，易掌柜听了在下的话定会惊讶，但易掌柜也该清楚，知道铜铃机关的，在今日之前，世间只有三人。”

易掌柜喉结滚动，又看向沈琳琅和她怀中熟睡的婴儿：“那这位小姐与楚客先生又是何关系？”

沈琳琅从前在侯府中藏拙，但她本性酷爱读书，本就是个极聪慧的姑娘。

在旁听了这半晌，沈琳琅也大概知道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她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如实相告，接着又道：“从今往后我便与宁平侯府再无瓜葛，只是一个无依无靠带着幼弟来投奔的孤女，我与楚客先生也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先生见我们姐弟可怜，给我们一个容身之所。”

沈琳琅发现，这位易掌柜在听到她的身世来历后，竟也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仿佛是见惯了大风大浪，早已波澜不惊。

易掌柜又看向江洛：“既是将军前来，鸣鹤馆可以留人，但不知，我能否见一见楚客先生？”

江洛心中暗暗诧异。

曾经的鸣鹤馆，但凡是个读书人，没有不知道的。

当他听到楚姮要他帮忙，将人送来鸣鹤馆时，他十分惊讶，他想不通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能与鸣鹤馆扯上什么关系。

但和这位易掌柜聊到现在，易掌柜问出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在楚姮的意料之中，很显然，楚姮对这位易掌柜的确十分熟稔。

江洛说道：“楚客先生说，春闱在即，举子们纷纷入京，天下读书人云集盛京，鸣鹤馆当再起鹤唳之声，声闻于天下，届时故人自会相见。”

易掌柜听到这句话，喉咙忽然便有些发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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