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自然淘汰
迁徙的队伍像一条被拉长的黑色丝带,在起伏的草原上缓慢移动。太阳升高后,草原上的风带了些燥热,吹得枯黄的草叶卷成细筒,发出单调的“沙沙”声。雷阳跟在队伍中间,爪子踩过干燥的地面,扬起细碎的尘土,落在他的绒毛上,让他总忍不住甩动耳朵。
他的目光时不时会瞟向队伍后方——那只老瘸狼的身影越来越远了。
老狼的右后腿不知是在哪次捕猎中受了伤,一直没能完全愈合,走路时总是拖着腿,每一步都带着明显的颠簸。前几天迁徙刚开始时,它还能勉强跟上节奏,可随着路程拉长,它的喘息越来越重,涎水从嘴角滴落,在地上拖出一道断断续续的湿痕。队伍里的成年狼似乎早就注意到了它的掉队,却没人停下脚步,连最年幼的幼崽都知道,迁徙路上,没人有多余的力气去等待一个注定跟不上的同伴。
裂齿走在队伍前端,作为狼群的首领,它的步伐始终沉稳有力,鬃毛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它似乎一直在忍耐,直到队伍走进一处峡谷。峡谷两侧是陡峭的岩壁,风在这里被挤成一股急流,发出“呜呜”的呼啸,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裂齿忽然停下了。
它转过身,琥珀色的眼睛像淬了冰,死死盯住后方那只艰难挪动的老狼。喉咙里滚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那不是捕猎时的威慑,而是带着明确驱逐意味的警告——短促、尖锐,像一块石头砸在寂静的峡谷里。
老狼的脚步猛地顿住。它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映出裂齿冰冷的身影,还有远处那些漠然的同伴。它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沙哑的呜咽,像被踩碎的枯枝发出的声响。它知道这声低吼的意思,在狼群里生活了十几年,它比谁都清楚,当首领发出这样的声音时,就意味着自己被放弃了。
老狼没有再试图跟上,它慢慢地、慢慢地趴在了地上,前爪蜷缩在胸前,受伤的后腿别扭地伸着。阳光从峡谷上方斜射下来,在它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曾经油亮的皮毛如今已经黯淡发灰,还沾着不少泥块和草屑,像一件被丢弃的旧披风。它就那么趴着,望着狼群的方向,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想把那些熟悉的身影都刻进心里。
裂齿看了它最后一眼,没有丝毫犹豫,转过身,甩了甩尾巴,发出一声悠长的嚎叫,示意队伍继续前进。
狼群动了。成年狼们紧跟在裂齿身后,幼崽们被母狼护在中间,没人回头,甚至没人再朝老狼的方向瞥一眼,仿佛那片地上空无一人。迁徙的队伍像一条水流,缓缓地、坚定地向前移动,很快就绕过了峡谷的拐角,将那只老狼彻底甩在了身后。
雷阳夹在队伍里,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他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偷偷回头望去。
老狼还趴在原地,像一块与岩壁融为一体的石头。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睛,依然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喉咙里断断续续地发出呜咽,那声音被峡谷的风吹散,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风声里。
雷阳的爪子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觉得沉重。他想起这只老狼,曾经也是狼群里的勇士。有一次,他亲眼看到老狼为了保护幼崽,独自对抗过一头受伤的野猪,虽然最后瘸了腿,却硬生生把野猪赶跑了。那时候,它的眼神锐利如刀,嚎叫时震得树叶都在抖。可现在,它就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轻飘飘地被丢弃在了这里。
“快走。”旁边的风耳用鼻子顶了顶他的肩膀,小家伙显然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压抑,声音里带着怯意。自从上次被雷阳救回来后,他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雷阳,仿佛雷阳是他在这片草原上唯一的依靠。
雷阳收回目光,咬了咬嘴唇,跟上了队伍。可心里那股莫名的憋闷却越来越浓,像塞了一团湿棉花。他想起前世在课本上看到的词——“自然淘汰”。那时候老师在讲台上解释,说这是自然界的法则,弱小的、衰老的个体被淘汰,才能保证种群的延续,就像秋天树叶会落下,春天草木会发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那时候只觉得这是个冷冰冰的词组,印在纸上,没有任何温度。
队伍走出峡谷,来到一片开阔的坡地。雷阳再次忍不住回头。
这一次,他看到了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景象。
几只黑色的大鸟正在天空盘旋,它们的翅膀又宽又大,在阳光下展开时,像一块块补丁遮住了天空。那是秃鹫,草原上的清道夫,它们的鼻子能闻到几公里外死亡的气息,像一群沉默的信使,总是在生命即将终结的地方出现。
雷阳看见一只秃鹫俯冲了下来,巨大的翅膀带起一阵风,落在了离老狼不远的地方。它歪着脑袋,用钩子般的喙试探地啄了啄地面,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老狼似乎被惊动了,它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地上,只发出一声更加微弱的呜咽。
紧接着,又有几只秃鹫俯冲而下,它们围在老狼身边,发出“嘎嘎”的叫声,那声音尖锐刺耳,像在庆祝一场即将到来的盛宴。
雷阳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他看着秃鹫们一点点逼近,看着老狼徒劳地扭动身体,看着那片曾经属于勇士的皮毛,即将被撕扯成碎片。阳光明明很烈,他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冻得他牙齿都在打颤。
原来这就是“自然淘汰”。
不是课本上那四个冰冷的字,不是老师口中“正常的法则”,而是活生生的、血淋淋的现实。是老狼浑浊眼睛里的绝望,是秃鹫翅膀下的阴影,是被同伴抛弃时那声破碎的呜咽,是生命最后时刻被撕碎的痛苦。它沾着浓稠的血腥味,混着尘土和绝望的气息,狠狠地砸在雷阳的心上,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残酷,远比他想象的更锋利。
“别看了。”一只成年母狼从他身边走过,用尾巴扫了他一下,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再不走,下一个被丢下的就是你。”
雷阳猛地回过神,视线从那片坡地上移开,却发现眼前的景象变得有些模糊。他用力眨了眨眼,才看清前方狼群的背影。那些身影在阳光下移动,像一个个黑色的剪影,坚定而冷漠,仿佛刚才那一幕从未发生过。
他跟上队伍,爪子踩在地上,却感觉不到地面的硬度,只有一种轻飘飘的眩晕。风从耳边吹过,带着远处秃鹫的叫声,还有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忽然想起白绒冰冷的身体,想起雪爪漠然的眼神,想起此刻老狼绝望的呜咽——原来死亡从未远离,它就像草原上的风,无处不在,随时都可能卷走身边的一切。
队伍继续前进,离那处峡谷越来越远,离那片坡地越来越远。雷阳再也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就会看到那片被秃鹫翅膀遮住的天空,怕那血淋淋的现实会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眼睛里。
可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人类课本上的“自然淘汰”四个字,从此在他心里有了重量,有了温度,还有了那股挥之不去的、浓稠的血腥味。他开始明白,在这片草原上,活着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一步迁徙,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是与死亡的擦肩而过。而所谓的法则,不过是用无数生命的消失,铺成的一条通往生存的路。
风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轻轻蹭了蹭他的脖子,发出小声的呜咽。雷阳低下头,用鼻尖碰了碰风耳柔软的耳朵,感受着那份属于活物的温热。
他不能停下,也不能倒下。为了自己,也为了身边这个还需要他保护的伙伴。
雷阳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沉重的念头压在心底,迈开脚步,紧紧跟上了前方的队伍。阳光依旧刺眼,草原依旧辽阔,只是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些从前没有的东西——那是对生命的敬畏,对死亡的认知,还有一份在残酷法则里挣扎求生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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