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独行的路

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无声无息地覆盖了草原。当最后一丝霞光从断崖尽头消失，雷阳终于叫醒了风耳。小家伙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像两颗晨星，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呜咽，似乎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挣脱。

“该走了。”雷阳用鼻尖碰了碰他的耳朵，那里的绒毛被夜露浸得有些凉。风耳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往他身边凑了凑，脑袋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像是在确认这不是梦。雷阳能感觉到他身体里还残留着虚弱，四肢的肌肉在微微发颤——那场饥饿带来的晕厥，显然没那么容易彻底消散。

他们钻出石缝时，月亮正好从云层里钻出来。银白的月光泼在草原上，给枯黄的草叶镀上一层冷辉，远处的沙丘像卧着的巨兽，沉默地匍匐在夜色里。迁徙队伍留下的足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像一条被人遗忘的银线，蜿蜒着伸向远方。

雷阳低下头，仔细嗅了嗅地面。空气中还残留着狼群的气味，混杂着尘土和某种属于集体的、带着压迫感的气息，但已经很淡了，被夜风刮得七零八落。他知道，这意味着他们至少落后了半天的路程。

“跟着我。”雷阳低声说，率先迈出了脚步。风耳立刻跟了上来，小爪子踩在草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刚走没多远，风耳忽然打了个趔趄。他的前腿似乎没站稳，膝盖往旁边一歪，整个身体都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雷阳立刻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风耳慌忙撑起身体，耳朵往后贴了贴，像是在道歉，然后咬着牙往前挪了两步，试图证明自己没问题。

可没走几步，他又踉跄了一下。这次雷阳没等他站稳，直接往旁边靠了靠，用自己的肩膀轻轻顶住了他的侧腹。

温热的身体贴在一起，风耳明显愣了一下。他转头看雷阳，眼睛里带着点惊讶，还有点不好意思。但雷阳只是目视前方，脚步没有停，肩膀却稳稳地托着他，像一根无形的支柱，帮他分担着身体的重量。

风耳慢慢放松下来。他不再硬撑着挺直身体，而是自然地往雷阳身边靠得更近，让那股支撑力贯穿全身。这样一来，他走得稳多了，虽然还是慢，但至少不会再摇晃。两只幼狼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在草地上交叠在一起，像一道歪歪扭扭却始终相连的线。

草原的夜比雷阳想象中要冷得多。白天的燥热仿佛被夜色吸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刺骨的凉意，顺着皮毛往骨头缝里钻。风耳的毛本来就比雷阳短些，走了没多久，就开始不停地发抖，牙齿都在轻轻打颤。

雷阳注意到了。他放慢脚步，往风耳那边挤了挤，让更多的身体部位贴在一起。狼的体温透过皮毛传递过来，形成一小片温暖的区域。风耳立刻察觉到了，他往雷阳怀里缩了缩，把脑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连呼吸都变得平稳了些。

“冷吗？”雷阳问。风耳没说话，只是用尾巴轻轻勾住了他的后腿，像是在回答“有你在就不冷”。

雷阳忽然想起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是只刚出生的幼崽，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恐惧。雪爪对他总是淡淡的，白绒忙着和其他幼崽抢奶，他常常一个人缩在角落，听着外面的风声，觉得整个世界都冰冷而陌生。

他记得自己偷偷藏起的秘密——那些关于人类社会的记忆，关于汽车和高楼的画面，关于“死亡”和“离别”的沉重含义。这些秘密像一块石头压在他心里，让他觉得自己和狼群里的其他成员格格不入。他总是下意识地和它们保持距离，仿佛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不被这个残酷的世界伤害。

可现在，身边有风耳的呼吸声。那声音很轻，带着点微弱的起伏，像风中摇曳的烛火，却奇异地驱散了他心里的寒意。他能感觉到风耳的爪子偶尔会碰到他的腿，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尘土和水汽的味道，能听到他喉咙里时不时发出的、带着依赖的轻哼。

这些鲜活的、温热的存在，让他第一次觉得，原来身边有个“同伴”是这样的感觉。不再是独自扛着所有的秘密和恐惧，不再是在黑夜里独自警惕着四周的危险，不再是对着冰冷的月亮思念那个永远回不去的家。

风耳忽然停下了脚步，抬起头往远处看。雷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几只夜鸟从草丛里惊飞起来，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风耳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耳朵警惕地竖着。

“没事，是惊鸟。”雷阳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继续走吧。”

风耳还是有些不安，往他身后缩了缩，但脚步听话地跟了上来。走了一段路后，他忽然加快速度，跑到雷阳前面，然后转过身，面对着他，像是要替他探路。可没走几步，他又因为体力不支慢了下来，最后还是乖乖回到雷阳身边，继续靠着他的肩膀前进。

雷阳忍不住低笑了一声。这小家伙，明明自己还需要被照顾，却总想学着保护别人。他想起风耳刚醒过来时，用舌头舔他脸颊的样子，想起他把水让给自己的举动，心里忽然软得像被温水浸过。

他们在一处矮树丛旁停下休息。雷阳让风耳趴在地上，自己则警惕地站在旁边，耳朵不停地转动，捕捉着周围的动静。月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下来，在风耳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小家伙已经累坏了，眼皮耷拉着，却还强撑着不肯闭上，只是定定地看着雷阳。

“睡一会儿吧，我看着。”雷阳说。

风耳摇了摇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说“我不困”。可没过多久，他的眼睛就慢慢闭上了，呼吸也变得均匀起来。雷阳走过去，卧在他身边，用身体圈住他，挡住从树丛间钻进来的风。

风耳在睡梦中往他怀里钻了钻，嘴角微微动了动，像是在做什么开心的梦。雷阳低头看着他，忽然觉得，那些关于“孤独”的记忆，好像正在被这温暖的触感一点点冲淡。

不知过了多久，雷阳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隐约的嚎叫。那声音很模糊，像是被风吹散了，却足以让他瞬间清醒。他立刻竖起耳朵，仔细分辨着声音的方向——是狼群！它们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他低头看了看风耳，小家伙还在熟睡，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轻轻颤动。雷阳没有叫醒他，只是用鼻尖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

“快了，”他低声说，像是在对风耳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们快追上了。”

夜风吹过草原，带来了远处狼群的气息，也带来了黎明前的寒意。但雷阳觉得心里很暖。他知道前路还有很多未知的危险，追上狼群后可能会面临裂齿的责罚，甚至可能被再次抛弃。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害怕了。

因为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身边有风耳的呼吸，有他温热的身体，有他那带着依赖的、轻轻勾着自己后腿的尾巴。这些真实的存在，比任何秘密都更有力量，支撑着他在这条独行的路上，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

当第一缕晨光撕破夜幕，将东边的天空染成淡粉色时，雷阳叫醒了风耳。小家伙揉了揉眼睛，看到雷阳眼里的光，立刻明白了什么，兴奋地摇起了尾巴。

“走吧，”雷阳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天亮了，我们再赶一段路。”

风耳用力点了点头，率先往前跑去。虽然脚步还是有些蹒跚，但速度明显快了很多。雷阳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快步跟了上去。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把两只幼狼的影子拉得很短，紧紧地挨在一起。草原的风带着清晨的凉意吹过，却再也吹不散那份依偎在一起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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