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秃鹫的盘旋
晨光把草原染成一片淡金时,雷阳和风耳正穿过一片稀疏的灌木丛。露水打湿了他们的爪子,每一步踩下去,都能闻到泥土混着草叶的腥气。风耳的体力恢复了些,不再需要雷阳时时用肩膀顶着,但还是习惯性地走在他侧后方,像株需要依附的藤蔓。
“快了。”雷阳忽然停下脚步,抽动鼻子。风中除了草原的气息,还多了点别的——一种混杂着腐败与干燥的味道,像被太阳晒焦的旧皮革,带着说不出的滞涩。他皱了皱眉,往气味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半坡上露出几丛枯黑的灌木,枝桠歪歪扭扭地指向天空,像只僵硬的手。
风耳也闻到了那味道,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呜咽,往雷阳身边靠得更近了。他的耳朵紧紧贴在脑袋上,尾巴夹在后腿之间,连脚步都慢了下来,显然对那股气味充满警惕。
“走,去看看。”雷阳没有后退。迁徙的路上,任何异常都可能藏着危险,也可能藏着生存的线索——他在前世的纪录片里看过太多次,草原上的气味从不会说谎。
他们放轻脚步,慢慢绕开灌木丛。越往前走,那股腐败味就越浓,甚至盖过了晨露的清新。风耳的身体开始发抖,爪子在地上磨蹭着,像是随时想转身逃跑。雷阳用尾巴轻轻扫了扫他的后腿,示意他别怕,自己则压低身体,做好了随时应对危险的准备。
绕过最后一丛灌木时,雷阳猛地顿住了脚步。
半坡的低洼处,散落着一堆凌乱的白骨。有些骨头被啃得干干净净,露出细密的齿痕;有些还粘着几缕灰败的皮毛,在风里轻轻颤动。阳光直直地照在骨头上,反射出冰冷的光,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而在那堆残骸上方,几只秃鹫正盘旋着,巨大的翅膀展开,几乎遮住了半个天空。它们的羽毛是肮脏的褐色,脖颈光秃秃的,露出暗红色的皮肤,眼神里满是贪婪与漠然。
风耳“嗷”地叫了一声,猛地缩到雷阳身后,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他死死咬住雷阳的尾巴尖,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充满恐惧的低吼,像是在警告那些秃鹫,又像是在给自己壮胆。有两只秃鹫被惊动了,盘旋的高度降了些,锐利的眼睛盯着这两只突然出现的幼狼,翅膀扇动的声音带着威胁的意味。
雷阳却没理会秃鹫。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堆残骸上——那根断裂的腿骨,上面还留着陈旧的裂痕,和他记忆里老瘸狼走路时拖着的那条腿完全吻合;还有几缕沾着泥块的灰毛,长度和质地,分明就是属于那只总是落在队伍最后、被裂齿一次次呲牙警告的老狼。
是它。
雷阳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闷得发疼。他想起几天前,裂齿在峡谷边发出的驱逐低吼,想起老狼趴在地上,望着狼群远去时那声破碎的呜咽,想起它浑浊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像灰烬般的绝望。那时候他只觉得残忍,觉得狼群的冷漠像淬了毒的冰,可现在看着眼前的残骸,他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一只秃鹫俯冲下来,落在离残骸不远的地方。它歪着脖子,用钩状的喙啄起一块沾着皮毛的碎骨,然后仰起头,用力吞了下去。风耳吓得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往雷阳怀里钻得更深了。
雷阳的目光从秃鹫身上移开,落在远处连绵的草原上。旱季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草叶枯黄,河流干涸,连最耐旱的荆棘都蔫了大半。他想起迁徙路上看到的干涸河床,想起狼群每天为了寻找水源和猎物而奔波的疲惫,想起白绒身体变冷前,那几天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虚弱样子。
草原不相信眼泪,更不相信怜悯。
如果裂齿没有驱逐老狼,会怎么样?雷阳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老狼的速度会拖慢整个狼群的迁徙节奏,为了等它,队伍可能会错过唯一的水源,可能会被更强大的掠食者盯上,可能……整个狼群都会因为这一点点“怜悯”,陷入和老狼一样的绝境。
他忽然想起人类社会里的话:“生存不是慈善,是战场。”以前他觉得这话太冷酷,可现在站在这片白骨旁,他才真正明白其中的含义。裂齿不是残忍,它只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保护整个狼群——就像暴雨来临前,老狼王会咬着幼崽的后颈把它们拖进洞穴,哪怕会弄疼它们。
“雷阳……”风耳的声音带着哭腔,打断了他的思绪。小家伙抬起头,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我们……我们会像它一样吗?”
雷阳低头看着他。风耳的耳朵还在抖,眼神里满是恐惧,显然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他想起自己刚穿越时,看到母狼撕咬猎物,也曾吓得整夜睡不着觉,觉得这个世界野蛮得令人窒息。可后来他慢慢明白,野蛮的不是世界,是生存本身。
他用鼻尖蹭了蹭风耳的额头,把那层水雾蹭掉:“不会。”
“为什么?”风耳追问,声音还在发颤。
“因为我们在动。”雷阳望着狼群迁徙的方向,“它停下了,我们没有。”
风耳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目光又落回那堆残骸上,身体还是忍不住发抖。雷阳没有再安慰他。有些恐惧,必须自己经历过才能消化——就像他第一次目睹死亡时,那些关于葬礼哀乐的记忆,最终都变成了刻在骨子里的警惕。
盘旋的秃鹫似乎失去了耐心,又有两只落了下来,开始啄食残骸。它们的动作粗暴而直接,骨头摩擦的“咔嚓”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风耳把头埋在雷阳的肚子底下,不敢再看。
雷阳却站在原地没动。他看着那些秃鹫,看着它们把骨头叼起来又丢下,看着阳光把它们的影子投在残骸上,像一个个丑陋的惊叹号。他忽然想起裂齿的眼神——以前总觉得那眼神里只有冷漠和威严,现在才发现,那冷漠底下藏着的,是对生存最清醒的认知。
怜悯是奢侈品,只有在食物充足、水源充沛的时候,狼群才会允许老弱病残跟在队伍后面,分享一点剩下的猎物。可旱季不一样,旱季的草原上,每一口肉、每一滴水都关系着整个族群的生死,怜悯只会成为拖累,就像沙漠里背着多余的行李,迟早会被压垮。
“走吧。”雷阳终于移开目光,轻轻推了推风耳。
风耳迟疑了一下,还是听话地抬起头,却不敢再看那堆残骸,只是紧紧跟着雷阳,小爪子几乎要踩到他的脚印里。他们往半坡上走,离那片低洼地越来越远,那股腐败的气味也渐渐淡了下去。
雷阳回头望了一眼。秃鹫还在盘旋,只是身影已经变小了,像几个黑点钉在天上。那堆白骨在阳光下闪着光,很快就会被风沙掩埋,成为草原循环的一部分,就像无数年前埋在这里的其他生灵一样。
他忽然明白,裂齿驱逐老狼的时候,心里或许也不好受。但作为头狼,它不能有“不好受”的资格——它的责任不是让每一个成员都满意,而是让尽可能多的成员活下去。
风耳忽然停下脚步,往路边的草丛里钻了钻,叼出一只挣扎的田鼠。小家伙显然是饿极了,虽然身体还在发抖,却死死咬住田鼠的脖子,直到对方不再动弹。他把田鼠拖到雷阳面前,用鼻子推给他:“你吃。”
雷阳愣了一下。以前风耳找到食物,总是自己先叼着跑开,生怕被抢。可现在,他居然主动把猎物让了出来。
“你吃吧,我不饿。”雷阳把田鼠推了回去。
风耳却固执地用鼻子顶着他的嘴,喉咙里发出坚持的呜咽。雷阳看着他眼里的认真,忽然笑了。他低下头,咬下田鼠的一小块肉,然后把剩下的推给风耳。小家伙立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尾巴还不忘轻轻扫着雷阳的腿,像是在表达感谢。
阳光渐渐升高,草原上的温度开始上升。远处传来一阵模糊的狼嚎,比昨夜更清晰了些。雷阳知道,他们离狼群越来越近了。
他看着风耳吃完田鼠,用舌头舔干净嘴边的血迹,然后站起身:“准备好了吗?”
风耳用力点了点头,虽然眼神里还有残留的恐惧,但脚步却比刚才坚定了些。他走到雷阳身边,不再像刚才那样缩着脖子,而是微微抬起头,仿佛刚才那堆残骸和秃鹫,让他明白了些什么。
雷阳没有再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风耳紧紧跟在他身边,小爪子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他们身后,秃鹫还在盘旋,但那片阴影已经落不到他们身上了。
雷阳的心里忽然变得很平静。他不再纠结于裂齿的“残忍”,也不再为老狼的结局感到难过。他知道,接下来的路还会有更多的考验,可能会有饥饿,可能会有危险,甚至可能会有更艰难的抉择。
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因为他明白了,在这片草原上,活下去的勇气,有时比怜悯更重要。而身边的伙伴,就是支撑这份勇气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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