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共享的水

日头爬到头顶时，草原像被扔进了火炉，空气烫得能灼穿皮毛。雷阳的舌头耷拉在嘴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尘土的味道，喉咙干得像塞了团干草——从清晨离开那片白骨地，他们已经走了整整三个时辰，连一丝水汽都没闻到。

风耳的状况更糟。小家伙的舌头变成了暗紫色，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好几次差点栽进路边的枯草丛里。雷阳用尾巴勾着他的腰，半拖半拽地往前挪，目光却始终在前方的地形上扫来扫去。他记得老狼王说过，旱季的露水会在低洼处积成小水洼，尤其是背阴的岩石凹陷里，只要找得够仔细，总能碰上个运气。

“再坚持会儿。”雷阳用鼻尖蹭了蹭风耳滚烫的耳朵，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风耳只虚弱地“呜”了一声，脑袋歪在他的肩膀上，连抬眼的力气都没了。

就在这时，风里忽然飘来一丝极淡的潮湿气。

雷阳猛地停下脚步，鼻翼快速抽动起来。是水！比石缝里那点积水更清润的味道，混着泥土的腥气，像根细针戳破了干燥的空气。他立刻调转方向，朝着气味来的方向低伏下身体——靠近水源时必须警惕，无论是其他掠食者还是同类，都会为这点水拼上性命。

风耳似乎也嗅到了希望，原本耷拉的尾巴微微抬起，脚步下意识地加快了些。

绕过一块半人高的红砂岩，眼前忽然出现一片凹陷的洼地。洼地中央有一汪水，不大，也就两个狼爪并拢那么宽，水深刚没过指节，却在烈日下泛着细碎的银光——是昨夜的露水积成的，水面上还漂着几片打湿的枯叶，像被遗忘的小船。

风耳发出一声惊喜的呜咽，刚想冲过去，就被雷阳用身体挡住了。雷阳的耳朵贴在脑后，目光像雷达似的扫过四周：洼地边缘的灌木丛里没有动静，岩石后面也听不到呼吸声，只有几只蚂蚱蹦跳着掠过草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等。”雷阳低声说，喉咙里的干渴让这个字带着粗糙的摩擦感。他先朝洼地扔了块小石子，水花溅起的瞬间，四周依旧安静。他又等了片刻，确认没有潜伏的危险，才朝风耳甩了甩尾巴：“去吧。”

风耳几乎是扑过去的。他跪在水洼边，迫不及待地低下头，舌头飞快地舔舐起来。水珠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淌，打湿了胸前的绒毛，很快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他喝得太急，呛得咳嗽了两声，却舍不得停下，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像干涸的土地终于迎来了雨水。

雷阳没有靠近。他退到洼地边缘的岩石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四周。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短，贴在滚烫的石头上，像块深色的补丁。他能看到远处盘旋的鹰，看到地平线上移动的羚羊群，还能听到风穿过岩石缝隙的呼啸——任何一点异常的响动，都可能打破这片暂时的安宁。

水洼里的声音忽然停了。

雷阳低头看去，只见风耳抬起头，嘴边还挂着水珠，正歪着脑袋看他。小家伙的眼睛亮了许多，不再是刚才那种灰蒙蒙的样子，像被水洗过的黑曜石。他朝雷阳晃了晃尾巴，然后往后退了两步，让出了水洼边的位置。

“你不喝了？”雷阳挑眉。按风耳以前的性子，怕是会把水洼占得死死的，直到喝撑了才肯挪窝。

风耳没说话，只是用鼻子轻轻推了推他的前爪，又指了指水洼，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呜咽，像是在说“该你了”。他的鼻尖沾着泥点，湿漉漉的，看着竟有几分认真。

雷阳的心忽然软了一下。他想起昨天风耳把田鼠推给自己的样子，想起石缝里他用舌头给自己舔脸的温度，忽然觉得喉咙里的干渴好像减轻了些。他从岩石上跳下来，走到水洼边，刚低下头，就感觉风耳又凑近了些，显然是还没喝够。

“一起吧。”雷阳往旁边挪了挪，给风耳腾出位置。

风耳立刻凑了过来，两只幼狼的脑袋并排靠在水洼边，舌头同时伸进水里。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带着泥土的清冽，像一股电流淌过四肢百骸，把积攒了半天的燥热瞬间冲散了大半。雷阳闭着眼，能清晰地听到风耳吞咽的声音，还有水珠从他下巴滴落的“滴答”声。

不知是谁的舌头碰了一下对方的。

风耳“嗷”了一声，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耳朵竖得笔直。雷阳也愣了愣，随即看到风耳嘴边沾着的水珠，忍不住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把水珠蹭到自己脸上。

风耳反应过来，也用舌头舔了舔雷阳的嘴角，湿漉漉的触感带着玩笑的意味。两只幼狼忽然玩闹起来，你一下我一下地用鼻子顶对方，舌头时不时在水里碰到一起，溅起的水珠飞到半空，被阳光一照，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摔碎的星星落了下来。

“别闹。”雷阳笑着按住风耳的脑袋，不让他再捣乱。小家伙却趁机往他怀里钻，把湿漉漉的身体贴在他的肚子上，发出开心的呜咽。水洼里的水被搅得更浑了，混进了他们的口水和泥土，却没人在乎。

雷阳终于正经地喝了几口，直到喉咙里的灼痛感彻底消失，才停下动作。他看着风耳还在埋头苦喝，小小的身体因为吞咽而一鼓一鼓的，忽然想起白绒。如果白绒还在，会不会也跟着一起抢水喝？她总是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却会在自己不注意时，偷偷把找到的浆果塞进他嘴里。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风耳的动作打断了。小家伙喝够了，抬起头打了个饱嗝，然后用爪子扒拉着水洼边的泥土，把剩下的水小心翼翼地掩盖起来——他记得雷阳说过，要给后面的路留些储备。

“聪明。”雷阳用尾巴拍了拍他的背。

风耳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然后往岩石的阴影里钻去。太阳实在太烈了，裸露的地面烫得能煎熟肉，只有岩石后面还藏着点凉气。雷阳跟过去，靠着岩石坐下来，看着风耳把脑袋埋进他的肚子里，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小家伙大概是真的累坏了，睫毛上还沾着水珠，随着呼吸轻轻颤动。雷阳低头看着他，忽然觉得，掉队好像也没那么可怕。至少，他不用像在狼群里那样时刻紧绷着神经，不用看着裂齿的脸色行事，更重要的是，身边有个会和他分半口水的伙伴。

他想起刚穿越时，总觉得自己和这群狼格格不入。他懂人类的语言，记得城市的霓虹，知道生老病死之外还有“葬礼”和“哀悼”，这些都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异类。可现在，看着风耳安稳的睡颜，听着远处草原的风声，他忽然觉得那些“不一样”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活着，风耳也活着。

风耳在梦里动了动，大概是觉得冷，往雷阳怀里钻得更深了。雷阳用身体裹住他，把阳光挡在外面。岩石的阴影慢慢移动着，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盖在他们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风耳醒了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雷阳，忽然用舌头舔了舔他的爪子——那里还留着被碎石磨破的伤口，已经结了层血痂。他舔得很轻，像是在处理一件珍贵的东西。

雷阳没有动，任由他舔着。伤口被唾液浸湿，传来一阵轻微的痒意，却不疼了。他忽然想起人类世界的“朋友”这个词，以前总觉得太抽象，现在看着风耳认真的样子，好像有点懂了。

“该走了。”雷阳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尘土。远处的狼嚎又清晰了些，像是在催促他们。

风耳立刻站起来，跟在他身后。经过那个被掩盖的水洼时，他回头望了一眼，然后加快脚步追上雷阳，用肩膀轻轻撞了撞他的胳膊，像是在说“我准备好了”。

阳光依旧毒辣，草原依旧空旷，但雷阳的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许多。他知道前面还有很长的路，可能还会遇到干涸的河床，遇到凶猛的掠食者，甚至可能再次面对裂齿冰冷的眼神。

但他不再害怕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身边的小家伙会用鼻子推他去喝水，会把找到的猎物让给他，会在他受伤时用舌头舔舐伤口——这些细碎的、带着体温的瞬间，就像刚才水洼里溅起的星星，虽然微小，却足以照亮前路的黑暗。

两只幼狼的影子在地上并排走着，被太阳拉得很长，最终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雷阳，哪是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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