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饥饿与毕业

孩子的记忆总是模糊而感性的，桦生无法清晰地看清这个女人的具体样貌，只能感知到她很温柔，身上有好闻又让人安心的气息。

她的形象在记忆中如同一团温暖的光晕，总是穿着一件纤尘不染的纯白衣服，与这个房间融为一体。

这个女人会时不时离开这个纯白的房间。

每次回来的时候，她总是会抱着一摞书。

这些书是这片纯白世界中唯一的色彩。

她会把小小的阿兰抱在怀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耐心地给他讲书中的内容。

有时是色彩鲜艳的图画书，上面有各种小动物和奇怪的符号；

有时是带着插画的故事书，讲述着王子、公主和远方的冒险；

有时又是一些严肃且充满了复杂图表和晦涩文字的厚重大部头。

就算小小的阿兰什么也听不懂，只是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盯着那些奇怪的图画，女人还是不停地讲，反复地讲。

她的声音柔和而平稳，是这个寂静世界里唯一的旋律。

慢慢地，这个纯白的房间被越来越多的书填满了。

它们最初只是整齐地码放在墙角，后来开始沿着墙壁堆叠起来，越来越高。

冰冷的纯白被书脊上各种颜色的色块点缀，竟然奇异地驱散了荒寂，变得……有了一丝烟火气，甚至可以说，有些温馨起来。

在女人离开的日子里，小小的阿兰就会把这些书当做他唯一的伙伴。

他会用小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整理这些书籍——虽然他并不认识字。

他会把他最喜欢的有彩色小人图画的书小心翼翼地放在最外面；

把那些有故事插画的书堆在中间；

把那些最厚重，看起来最晦涩难懂的大书，费力地推到另一个角落。

这是他为自己建构的最初的世界秩序。

他以为，这个堆满了书的纯白房间，就是整个世界的全部。

他在这个由知识和母亲的爱构筑的小小世界里，开心而满足地活着，尽管这个世界如此狭小。

然而，温馨的假象戛然而止。

记忆的碎片骤然变得冰冷、灰暗。

有一天，他的妈妈像往常一样离开了，却再也没有回来。

纯白的房间仿佛从此被人彻底遗忘了。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头顶那盏灯依旧不知疲倦地亮着。

最初，阿兰还能吃房间里存留的一些食物和水。

但当这些消耗殆尽之后，真正的噩梦开始了。

饥饿，如同最恶毒的蛆虫，开始啃噬他的胃，他的意志。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和恐慌。

他尝试去拍打那扇很久都没有打开过的门，用稚嫩的声音呼喊，回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绝望中，他开始撕扯那些他曾经视若珍宝的书籍，将粗糙的纸页塞进嘴里，艰难地吞咽，试图用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欺骗自己的身体。

然而，这除了带来喉咙的灼痛和更深的痛苦，毫无用处。

可是，他却没有死亡。

他只是在这片纯白的、堆满了书的牢笼里，一天一天地消瘦下去。

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迅速凹陷，眼睛显得越来越大，却失去了神采，只剩下对饥饿和孤独的本能恐惧。

他变得像一个包裹在过于宽大衣服里的活动骷髅。

生命力在缓慢而残酷地流逝，死亡似乎近在咫尺，却又迟迟不肯降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吊着他的性命，让他清醒地承受着这一切。

终于，在某一个时刻，他觉得自己真的就要死了。

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身边那些他曾经精心整理过的书籍，胡乱地发泄般地全部推倒！

书本哗啦啦地散落，将他半埋在下面。

他就那样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躺在这些他曾寄托了情感和秩序的“伙伴”的尸体上，闭上了眼睛，安静地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也就是在这时，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毫无预兆地从四面八方炸开！

整个纯白的房间如同脆弱的蛋壳般被从外部暴力地粉碎撕裂！

坚固的墙壁坍塌，天花板碎裂坠落，刺眼的光束猛地照射进来！

阿兰被巨大的冲击波和掉落的天花板狠狠砸中，瞬间被掩埋在一片黑暗之中。

他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点亮光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里。

一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沾满了灰尘的手，拨开压在他身上的杂物，抓住了他瘦弱不堪的手臂，然后猛地将他从废墟里拉了出来！

刺目的光线让他几乎睁不开眼，只能模糊地看到对面是一个全副武装的人，戴着护目镜，看不清面容。

他伸出手叫“妈妈”，可是没有人回应他。

外界嘈杂的声音与陌生的空气涌入他的感官，过度刺激让他本就脆弱的精神彻底崩溃，阿兰再次晕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丢在了一群孩子中间。

这些孩子和他年纪相仿，但眼神却截然不同，有的麻木，有的凶狠，充满了警惕和恐惧。

他们身处一个巨大却压抑的空间，像是一个更大号的纯白房间。

从此，阿兰被迫跟着这些孩子们一起“学习”。

他们学习的内容五花八门，但所有的知识，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目的。

那就是——杀人。

他们被丢进一个又一个绝境，以观看他们如何利用所学，挣扎求生。

更残酷的是，他们被强制互相厮杀，在一场场血腥的淘汰赛中，只有最后剩下的十个人，才能获得“毕业”的资格。

人性的温暖，在这里是最致命的毒药。

阿兰凭借着在纯白房间里学到的知识，以及在那漫长饥饿中磨砺出的远超常人的求生意志，活了下来。

他疯狂吸收着一切能让他活下去的技能，同时将自己所有的软弱深深地埋藏起来。

他变得沉默、警惕、出手狠辣。

最终，他有幸，或者说不幸地成为了那最后剩下的十个人之一。

在他“毕业”的那天，他才知道自己所处的地方——叫做“黑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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