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症结

包括阿兰在内的十名“毕业生”，都是黑塔最忠诚最锋利的卫士。

“毕业典礼”的肃穆氛围中，黑色面罩下的长官声音铿锵，回荡在空旷的大厅。

少年们站得笔直，如同出鞘的利刃。

然而，在这整齐划一的表象之下，是截然不同的内心。

和周围那些把对黑塔的信仰融入血脉的同伴们不一样，阿兰心如止水。

其他所有的孩子都被彻底洗脑了，对黑塔的绝对忠诚，成为了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

而阿兰不同。

这种不同，并非天生，而是用爱和痛苦淬炼而成的。

早在那纯白房间的等待和饥饿中，信任被碾碎，温暖化为囚笼，他就已经学会了不再轻易相信。

希望曾经是支撑他的光，却也成了刺穿他最深的刀。

从那以后，怀疑与审视，成了他生存的本能。

他早已学会了完美地隐藏自己，将真实的情绪想法，甚至未曾完全泯灭的对世界的好奇，深深地埋藏起来。

在黑塔这个巨大的熔炉里，暴露意味着毁灭，顺从才是活下去的护身符。

更重要的是，在那个纯白房间里，通过母亲的教导和日复一日的阅读，他的思维早已成型，被知识武装得坚不可摧。

他知道世界运行的逻辑，窥见过历史，想象过光怪陆离的世界图景。

黑塔试图灌输的扭曲教条，如同潮水冲击礁石，始终未能真正攻破阿兰脑海中由早期认知构建起的壁垒。

他已经从母亲那里，从那些纷繁的书中，隐约看到过这个世界的本来模样。

阿兰心中，从未曾磨灭对自由、对选择、对人性温暖的向往。

他无法激烈地反抗，但他可以沉默，可以保持疏离。

于是，在黑塔的岁月里，阿兰小心翼翼地观察模仿着同伴们的一言一行，将自己塑造成绝对忠诚、能力出众、没有个人情感的完美工具。

他完成任务干净利落，训练成绩名列前茅，对上级指令反应迅速。

而那个渴望知识、渴望温暖、曾经在书堆里寻找慰藉和秩序感的男孩，被他深深地锁在了化为废墟的“图书馆”。

他如同矫健的豹猫，在黑暗中潜行，收敛起所有的软肋，等待着一个能够挣脱枷锁、呼吸自由空气的渺茫希望。

桦生终于承受不住窥探记忆带来的巨大负荷，猛地从记忆泥沼中挣脱出来！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的感知天旋地转，最终回归到图书馆废墟中。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脸色苍白，额头鬓角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窥探记忆，尤其是如此深层次、充满创伤的记忆，带来的精神负荷远超普通的疏导。

但比身体上的不适更沉重的，是她此刻翻江倒海的心情。

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为何豹猫那般野性敏捷的精神体，会隐匿在一个象征着秩序与知识的图书馆。

那是阿兰最初认知世界、建立秩序、感受温暖的唯一载体。

她明白了这片无边无际的废墟的由来——那是被遗弃后的荒芜，是希望湮灭后的绝望。

那些倒塌的书架，散落的书籍，每一处破败的景象，都是他有序世界的崩塌。

桦生明白了阿兰那深入骨髓的戒备和不驯，以及在那坚硬外壳之下，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对温暖和认可的极度渴望，究竟从何而来。

他的愤怒，他的疏离，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不过是一个受伤太深的孩子，笨拙地保护着自己最后一点尊严和柔软的方式。

她看着眼前这片短时间内无法清理的混乱，眼神不再迷茫。

单纯地整理书籍，恢复表面的秩序，或许能暂时缓解，但无法根治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创伤。

那只是治标不治本。

真正的症结，在于被母亲遗弃带来的信任崩塌与绝望，在于长期被作为没有情感的“工具”带来的自我认知的严重扭曲。

她不能徒劳地修复这个图书馆，而该去尝试唤醒那个被埋在废墟之下，曾经热爱知识、渴望秩序与温暖的男孩的灵魂。

桦生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紊乱的精神波动，再次将精神力凝聚起来。

这一次，她尝试着摒除所有的评判和同情，用理解与安抚，将一丝意念，向着这片废墟的最深处传递过去。

她将自己化作一盏小小的、散发着橘黄色暖光的灯，在这片无尽的冰冷黑暗中，点亮一丝微光。

她不是在施舍怜悯，而是在告诉那个藏在深处的孩子：我看到了你的痛苦，我理解你的挣扎，你并非独自一人承受这一切。

可是，她的行动刚一开始，就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激烈阻拦！

“呜——！”

毫无征兆的狂风猛然在图书馆的废墟中肆虐起来！

警惕！愤怒！被入侵记忆的恐惧！

书本的残页被卷上空中，倒塌的书架在狂风中发出吱呀欲裂的呻吟！

桦生那缕试图靠近的安抚意念，在这股狂暴的排斥力量面前，如同脆弱的蛛丝，被轻而易举地撕裂、搅碎！

紧接着，一股庞大的斥力猛的作用在她的精神上，将她狠狠地甩出了阿兰的精神图景！

现实世界中，桦生猛地睁开眼睛，背部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她发现自己此时仰面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视线还有些模糊，窒息感尚未完全消退，她就感觉到一个身影笼罩了下来。

阿兰蹲在她身边，上半身微微前倾，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覆盖。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一只骨节分明、却蕴含着可怕力量的手，已经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咽喉！瞬间剥夺了她大半的呼吸。

桦生被迫抬起视线，对上了阿兰的眼睛。

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此刻却像是被浓墨浸染过，一片阴暗，翻涌着风暴。

那里面没有了刻意伪装的冷漠或桀骜，只剩下被触及逆鳞后的熊熊怒火和极度危险的戾气。

他在生气。

他在愤怒。

那么强烈，那么不加掩饰。

难道……他发现了？

发现了我刚才在窥探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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