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图书馆

当桦生时隔数年再次踏入阿兰的精神图景时，她仿佛瞬间被抛入了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

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连空气都凝滞不动，只有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漆黑。

她静立片刻，让自己的感知适应这片虚无。

随后，她轻轻抬起手，指尖逸散出柔和的精神力光点。

这些光点如同拥有生命的种子，飘飘扬扬地落下，触及地面时，迅速生根发芽，长成了一片片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小草。

这些小草是她精神力量的延伸，驱散了周遭的黑暗，如同在浓黑太空中洒入了点点星辉。

借着这萤火般的光芒，桦生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狼藉。

地上散乱地铺满了各种书籍，有些封面精美，有些则只是简陋的线装本，更多的是残破不堪、甚至被撕毁的纸页，如同秋日落叶般层层堆积。

高大的书架和木质资料架如同被巨力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横七竖八地倒塌叠压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和灰尘的冰冷气息。

这里不像是一个精神图景，更像是一个刚刚遭受了洗劫或剧烈地震的文明遗址。

这里和桦生曾经踏足过的阿兰的精神图景天差地别。

桦生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脚下传来书籍被踩踏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

她通过观察周围倒塌书架的巨大规模、依稀可辨的楼层结构以及远处黑暗中隐隐若现的旋转楼梯轮廓，判断出这里原本应该是一个极其宏伟、结构复杂的巨型多层图书馆。

知识本该在这里被有序的珍藏陈列，如今却只剩下毁灭后的混乱与死寂。

一个疑问浮上桦生的心头：阿兰的精神体是一只矫健又充满野性的豹猫，为什么他的精神图景，却会是这样一个象征着秩序与知识的图书馆呢？

这巨大的反差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桦生继续在这片杂乱的知识废墟中艰难地前行。

她需要侧身挤过倾倒书架形成的狭窄缝隙，有时不得不手脚并用地爬过由厚重典籍堆砌的小山。

荧光小草随着她的移动而向前蔓延，为她点亮前路，但光芒所及之处，永远是无休无止的混乱与破败。

她走了许久，感觉时间在这里都失去了意义，四周的景象仿佛陷入了一个绝望的循环，一模一样的狼藉，看不到任何变化，也感知不到任何生命力。

桦生停了下来，眉头紧锁，她一时竟有些无处入手。

这要怎么办？难道要像现实世界中整理图书馆一样，帮他把这无边无际的书籍一本本捡起，分类，放回重建的书架上？

把所有的废墟清理，恢复这里的秩序？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她自己否定了。

不，这工作量太大了！这根本就不可能是几天内能完成的任务。

一丝犹豫掠过心头。

要放弃吗？经过上一次在泥湖的短暂安抚，阿兰的精神壁垒稍微稳固了一些，这一次或许能再撑上几天，等到……等到婚礼之后，等到灾难过去再说？

但这个想法很快被她否定。

阿兰现在的状态极不稳定，就像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如果她没有进来就算了，但现在她进来了，尤其是在未来局势不明朗的情况下，一个强大的、可控的战力至关重要。

突然，桦生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现在的阿兰，还不是上一世几年后，与她相遇时那个强大的哨兵。

他还年轻，精神创伤虽然深重，但或许……防御机制也相对没有那么完善？

我能不能……试探着窥视一下他的记忆碎片？找到导致这片图书馆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症结？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心头一凛。

窥探哨兵的记忆，是一件十分危险，并且触及伦理底线的事情。

这不仅仅是技术层面的挑战，更是对哨兵个人意志最粗暴的侵犯。

就算是一位S级以上的顶级向导，想要安全地窥探一个C级，甚至仅仅是D级哨兵的记忆，都必须在配备了支援的实验室环境下进行。

否则，很有可能出现剧烈的精神反噬，对向导自身造成毁灭性的伤害。

而且，被窥探记忆这种事，有记载以来，几乎没有哪一个哨兵是心甘情愿的。

这超越了信任的范畴，触及了灵魂最私密的领地。

绝大部分有记录的案例，都是用于对敌方俘虏或内部叛徒的审讯，伴随着强制、痛苦和尊严的丧失。

所以，桦生也没有打算去问阿兰的意见。

她知道，他绝不会同意。

而她，需要答案，需要找到那条能够通往他内心症结的捷径。

这份必要之恶，她只能独自承担。

下定决心后，桦生在阿兰这片黑暗混乱的精神图景中央，盘膝坐了下来。

她闭上眼睛，不再用眼睛去观察这片废墟，而是将自身的精神力向四周扩散，感知着这片空间最基础的精神能量流动，追溯着那些残破书籍中蕴含的情感印记。

在她的感知中，眼前的废墟开始慢慢淡化消散，还原成最纯粹的精神能量流。

她不再抗拒这片空间的引力，而是任由自己的意识，顺着能量脉络，缓缓下沉。

穿过由破碎意念构成的浅层迷雾，继续下沉。

越过由恐惧和愤怒交织而成的粘稠泥淖，依旧下沉。

穿透了层层叠叠时间与情感的积淀，她的意识最终沉入了一个比泥淖更加厚重的沼泽。

这里不再是具象的图书馆，而是阿兰精神世界最底层的记忆基底。

最初的世界，是一片纯白。

桦生的视角附着在一个非常幼小的意识体上。

她看到的是一个四面八方都光滑无比的纯白房间，没有窗户，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头顶散发着冰冷白光的光源。

空气里带着消毒水的气味。

幼小的阿兰就是在这个无菌舱一样的房间里长大的。

和他一起生活的，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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