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跟来了个小祖宗

光阴如水淌过，十月转瞬已至。金城县衙旁那座“养济院”已然成了李节除升堂点卯外待得最久的地方。

县里百姓如今茶余饭后说起这人，都觉得这以前甚是没存在感的李知县是转了性了，摇身一变就这么从一个不作为的庸官成了一个一心为民的好官，真是奇事。

这等非议总是少不了的，毕竟李节以往当官确实不太称职，也就是这俩月才有所好转。但知县干实事总是件好事，大家也只得多苛责他意义不大，不如多夸夸，让这位知县高兴高兴。

李节目前为止最大的功绩就是参与并且确实侦破了那食婴案，在后续的处置上也相当令当地百姓们和他的上官满意。

而除了夸他破了那桩骇人食婴案，百姓们更多是津津乐道他每日抱着奶娃娃、胡子被揪得七零八落还乐呵呵的模样。

百姓敢于这么不带恶意地挖苦他两句开他玩笑，在如今李节看来就是自家亲民的体现，表示自己治下这些人真把自己当父母官了，所以李节倒也甘之如饴。

虽说家中几位夫人因他“不着家”闹了几回，可看着那些孩童渐渐红润的小脸，他真觉着这“父母官”三字，总算落到了实处----他这段时间可真是当爹又当妈。

这期间，陇右节度使王忠嗣雷厉风行，借着金城县撕开的口子，在全境织了一张密网，几月之内连根拔起了数个盘踞多年的人口贩卖团伙，边境风气为之一肃。

李节作为这始发之功臣，加之又有杨昱专门美言了一番，也是受到了王忠嗣的亲自召见。

那日鄯州节度使府内，王忠嗣虽军务繁忙，仍拨冗见了李节半刻钟。

王忠嗣倒也并未多言，只沉声道：“金城县之事，你做得很好。朝廷不会埋没真正做事的人。”

真正做事的人。

李节听着这句评价不禁有些飘飘然，感觉这比什么功绩彪炳、功勋卓著之类的称赞听着实在了不少，实在是对自家的高度肯定。

何曾几时，他还是个年轻士子时，心中那份所谓的“初心”不也就是“做些实事”么？

所以在这种如梦似幻的状态下，李节最终也没记住王忠嗣还说了什么，不过寥寥数语，一个“来日方长”的许诺已不言而喻。

李节躬身退出时，掌心尽是激动热汗。

再就是近日，朝中欲对石堡城用兵的风声也传到了金城县。李节听闻后，也曾独自在书房对着一幅简陋的陇右舆图沉吟良久。

金城县地处后方，离本次战场的前线算是挺远，他也不觉得那些吐蕃人有能耐在鄯州把唐军杀退到金城来，所以他这儿的那些兵卒想在前线厮杀中挣军功无疑是痴人说梦。

他捻着近日又被孩童揪得稀疏不少的胡须，目光落在了图上蜿蜒的粮道。

“大战一起，粮秣转运、民夫调度、沿途治安......这些都是战争的重中之重。我得好好谋算谋算。”他低声自语，眼中渐亮。

既然剑锋所指无缘，那便做好持盾之人。

他铺开纸张，开始细细梳理县中仓廪存粮、可用丁壮、车马数目，又将辖区内官道、驿馆的状况一一罗列。

他不懂战争，也不太懂粮草运输，所以现在他还得一点一点琢磨，一点一点学。

正当李节在县衙内对着各项物资数据埋头苦算时，远在数百里外，一支庞大的军队正沿着陇右道缓缓西行。

旌旗招展，刀枪如林，正是开赴石堡城前线的唐军主力。

杨昱骑在马上，身上穿着一套合身的明光铠，阳光照在甲片上，反射出耀眼光芒。

他如今被郭子仪任命为了左卫一个步兵团的临时校尉，麾下领着两百号人。

虽说他自认是个军事门外汉，但好在郭子仪提前给他塞了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兵作为队正、火长，日常行军队列、安营扎寨等琐事倒也不用他太过操心。

这些老兵之中有不少就是之前跟着他一起跑鄯州的老兄弟。

话说这次的阵容也是相当有意思，当然指的并不是郭子仪、王忠嗣和李琰这三人的组合，而是在说这队伍中那几个看着不太合群的......

其中一个自然说的是杨昱，此外还有一个安庆绪，一个骆奉先。

嗯，这位大太监就跟在棣王李琰的身后一脸意气风发的样子，弄得左卫的一群军士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咱们打个石堡城还要用到太监？莫不是圣人的眼线？

不过他这可是正经的军需官，郭子仪和李琰都帮他在李隆基面前说了话，所以李隆基自然也很好奇让太监去前线打仗是不是行得通。

要真可以的话说不定哪天可以把北衙的那群太监也塞到前线去看看----这要是真能成，以后他还担心什么将领忠诚问题？

也就是人到晚年实在有些昏头了，他倒是一点也没考虑过北衙里那群太监跟正儿八经的将帅之间的素质差距，光想着好掌握这一点了。

不过管他呢，反正现在也只是试试水。

大军行至一处河谷地带暂作休整，各团自行安排埋锅造饭。

杨昱跳下马，正准备巡视一下自家队伍的情况，目光扫过一群正围着锅灶忙碌的士兵时，却猛地定格在其中一个略显瘦小的身影上。

那人虽然也穿着唐军号衣，戴着兜鍪，但那身量明显比周围士兵矮小一截----就算是说成娇小也不为过。

再定睛一看，那走路姿势和一些动作也有些......眼熟。

虽说唐军里面也不是没有矮个子吧，尤其如今还在搞募兵制的情况下，素质良莠不齐一些很正常，但更让杨昱在意的是......那张低头刻意掩饰的侧脸，线条似乎有些过于柔和清秀了。

杨昱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于是趁着这个大军中途休整的当口，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拍了拍那“士兵”的肩膀，沉声道：“你，跟我过来一下。”

那“士兵”身体一僵，低着头，磨磨蹭蹭地跟着杨昱走到营地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土坡后面。

刚一离开众人视线，杨昱立刻伸手，一把摘掉了对方的兜鍪。

顿时，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下来，露出一张沾了些许尘土却依旧明艳动人的脸蛋，不是陈妙又是谁？

“陈！妙！”杨昱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拼命地压低声音，最后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两个字来。

他这明显是气得不轻，额头青筋直跳，头顶似乎都冒着蒸汽：“你......你这丫头疯了？！这是什么地方？你竟敢女扮男装混进来！知不知道这是多大的罪过？要是被查出来，你......”

他气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得一股火直冲脑门。

陈妙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她还从来没见过杨昱这么生气。但她随即又不服气地扬起下巴，脸上带着倔强和一丝委屈，嘴硬道：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我会功夫的！哪里会比你们这些臭男人差！我能保护自己！再说......再说你这没良心的，一声不响就要跑去打仗，把我一个人丢在长安，我......我不放心！”

“胡闹！”杨昱压低声音，又急又怒，“这是去打仗！不是你去道观里拜神敬香，更不是我们之前去渝州那般的游山玩水！”

“不是就不是嘛，那么凶干什么？再说了打仗就打仗，你难道还护不住我不成？”

“刀剑无眼，流矢横飞，到时候谁顾得上你？还保护自己，你那点子江湖把式，在真正的战场上能顶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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