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妥
杨昱越说越气,伸手想去扯她身上那套极不合身的号衣:“赶紧把衣服换了,我立刻安排人送你回长安!现在,立刻,马上!”
“我不回去!”陈妙猛地打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哭腔。
“杨老六!你凭什么赶我走?长安......长安有什么好?整天关在家里,或者待在道观里,除了想你......除了担心你,我还能做什么?我宁愿跟着你,哪怕......哪怕真的死在战场上,我也认了!”
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那副豁出去的执拗模样,杨昱满腔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下,瞬间熄了大半,只剩下无尽的头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带着无奈:“那什么......妙儿,听话。这不是逞强的时候。你在这里,非但帮不上忙,还会让我分心。我答应你,一定活着回去,好不好?”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亲密地喊陈妙的名字,却不成想会是在这么一种情况下叫出来的。
“你骗人!”陈妙听他这一声“妙儿”,心中也是悸动无比,情绪也跟着有点子失控,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战场上那么危险,你怎么保证一定能活着?上次也是去陇右,一去就是好久,我还以为你会死在外头呢!我好担心,你死了之后我怎么办?我才不要在长安提心吊胆地等消息,我才不要等到哪一天你死了,我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她一边说着这极不吉利的浑话,一边竟然伸手开始解自己的衣带,露出里面穿的女子中衣一角,带着一种决绝的赌气:“你要是非赶我走,我现在就大喊非礼,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杨长史是怎么欺负一个‘小兵’的!”
“你…………!”杨昱被她这无赖举动吓得魂飞魄散,赶紧上前一把按住她的手,将她连人带衣服紧紧裹住,生怕她真喊出来。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两人正在这角落里拉扯扯扯,一个粗豪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杨校尉?杨校尉?开饭了,弟兄们都等着你呢!”
由于现在是在军中,杨昱的头衔暂时由文职性质的“左卫长史”变成了作为武人“校尉”,所以这称呼自然也变了。
杨昱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喊自己,但脑子里面胡乱转了转之后还是明白了过来,心里也跟着一紧。
他连忙应道:“啊,来了来了!我......我在这边方便呢,你们稍等啊,我马上就来!”
说罢,他狠狠瞪了陈妙一眼,用眼神警告她不许乱来,然后压低声音,飞快地说道:“你给我老实待在这里,不许乱跑!也不许出声!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杨校尉?您没事吧?”那军士的声音又近了些,带着些疑惑。
杨昱头皮发麻,急忙高声应道:“没事!吃坏了肚子,马上就好!”他死死按住陈妙,压低声音在她耳边急道:“我的小祖宗,你到底想怎样?这是要掉脑袋的!”
陈妙被他禁锢在怀中,挣扎不得,眼泪却掉得更凶,抽噎着低语:“我就是......就是不要一个人在长安等你......死也要死在一起......”
杨昱低头看着她那副泪眼婆娑却异常执拗的小眼神,心中那点火气彻底被一种无力感和隐隐的心疼取代。
他知道,这丫头是铁了心不肯走了。
“你......唉,我也是为了你好啊。也罢,你现在此躲着,我仔细想想该怎么办。”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表情,深吸一口气,转身朝营地走去,心里却是一片翻江倒海。
倒也不是说女人就不能随军。
杨昱毕竟是个现代人,没有什么性别上的歧视,甚至于他还知道什么穆桂英、梁红玉之类的女性将领,知晓这女子也是能立功的。
而且史书也并非没有女子随军的先例。
中原的王朝,在新征服了一块土地,又或需要长期驻守的边境地区时,朝廷往往会下令军士携带家眷前往,建立军镇就地屯垦,世代为兵。
府兵制本也就是这么来的,胡汉交战,流民四起,荒地多了如何控制呢?很简单,让大头兵们带着家眷过去种地顺便驻守着便是。
但以此论,此乃长治久安之策,家眷的存在是为了稳定军心,让士兵扎根边疆。
然而,眼下唐军是开赴前线,进行一场旨在攻坚克城的战略性进攻作战,绝非屯垦安居。大军行动要求极高的机动性,家眷随行只会成为拖累和负担。
除此之外,大军开拔,营中若见女子,其身份往往只有一种----军妓。
她们是军队秩序的一部分,却被剥夺了人格,沦为维系士气的特殊工具,其命运往往悲惨无比。陈妙若被发现,即便因其身份不至沦落至此,但其存在本身,就会将她置于一个极其危险和尴尬的境地。
跟封建迷信还有什么女性权益、地位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是很现实的考量。
绝大多数普通士兵之所以愿意抛头颅、洒热血,是因为他们心中有需要守护的东西----留在后方的父母、妻儿、家园。
那份“保家卫国”的信念,那份对“后方”的牵挂,是支撑他们在刀山血海中奋勇搏杀、死战不退的精神支柱。
倘若家眷随行,置于前线,士兵的根便也移到了前线。若这根可以随意挪移,这人也就成了无根的飘萍,为何还要拼死作战?
一旦战事不利,最理性的选择恐怕不是死战,而是带着家人溃逃,寻一处安稳之地苟全性命。既然最在乎的人已在身边,何不设法带着她们一起脱离险境,远走高飞?
军心一散,大军立溃。
另一方面,数万乃至数十万血气方刚的青壮年男性被严格约束在军营中,长期处于生死压力与生理压抑之下,其内部积蓄的张力就如同一个巨大的火药桶,一点儿火星子可能都会让他们的理智崩溃。
此时,一名年轻女子的出现,无异于在火药桶旁玩火,完全是虎入羊群。即便军纪再严明,也难保不会有人铤而走险,滋生事端。
不是杨昱信不过身边的弟兄们,只是他不敢赌。万一就真有人管不住自己裤裆里的那点儿家伙事儿呢?这个万一的后果是极其严重的。
一旦发生恶性事件,不仅陈妙自身难保,更可能引发营啸、内讧等灾难性后果。
更遑论,若是兵败,这女子向来都是会被作为“战利品”对待的,到那时候又将遭受怎样非人的凌辱与折磨?
战争,会剥去人性最后的伪装,尤其是在对待敌方的、或无主的女性时,理智本就岌岌可危的兵卒们心中可不会有任何怜悯与道德束缚,只剩下最原始的兽性与发泄。
杨昱脑中飞速闪过这些冰冷的事实,再看陈妙那带着泪痕、不谙世事般决绝的脸,只觉得一阵窒息。
他不能让她陷于如此险地。
杨昱回到营地时,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胡乱扒了几口饭,味同嚼蜡,满脑子都是陈妙那双含泪又执拗的眼睛,还有她那句“死也要死在一起”。
他当然感动,但这感动背后是刺骨的恐惧----他绝不能让她冒这个险。
“校尉,可是身体不适?”一个沉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杨昱抬头,是郭子仪派给他的老兵队正,却是个新面孔,姓赵,大家都叫他赵老黑。
杨昱勉强笑了笑:“无事,有些水土不服。”
赵老黑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在他脸上转了转,低声道:“校尉,方才我见您往土坡后面去了。那边......可是有什么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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