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民意为墙、法典为枪
悠远而肃杀的钟声回荡在苏州城上空，与城外江宁府骑兵那嚣张至极的最后通牒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德胜广场之上，数万百姓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死死地聚焦在审判台中央那个一袭青衫的身影上。空气紧张得仿佛凝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沈棠的抉择——是屈辱地开城，还是……
然而，沈棠却对城外那足以踏平此地的兵锋恍若未闻。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仿佛看穿了那厚重的城墙，与城外那五十名精锐骑兵的贪婪目光遥遥对视。
随即，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猛地抓起桌案上的惊堂木，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拍了下去！
“啪！”
一声脆响，如平地惊雷，清晰地压过了城外所有的叫嚣！
“带人犯！”
他那中气十足的厉喝，如同最响亮的战鼓，瞬间将广场上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城外的威胁，牢牢地锁回了这场决定苏州未来的审判之上！
钱四海、黑疤李等一众罪犯被如狼似虎的衙役押上高台，跪倒在地。
钱四海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侥幸。
在他看来，城外的“天兵”，就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审判，以一种超乎所有人想象的、闪电般的速度开始了！
没有繁琐的程序，没有冗长的问询。
张衡一身青布制服，代替了主控官的角色，手持一卷宗，快步走上前。
他甚至没有看跪在地上的钱四海一眼，只是将一份份证据，清晰无比地展示给台下数万双眼睛。
“罪犯黑疤李，及其麾下二十名悍匪，亲口画押承认，受钱四海指使，意图纵火焚烧第一义仓！此为其供状！”
“此为从黑疤李怀中搜出的、由钱四海商号开具的五千两银票，票号、印鉴俱全，乃买凶之铁证！”
“此为城中数十家米行联合上报的账目，证明自三日前起，钱四海便恶意囤积粮食，哄抬粮价，致使全城米价飞涨三倍！此为‘囤积居奇’之铁证！”
张衡的声音清朗而又冷酷，逻辑清晰，证据链环环相扣，无可辩驳！
他每念出一条，便有一名衙役将对应的物证高高举起，展示给全城百姓。
当那张盖着鲜红印鉴的巨额银票被展示出来时，钱四海那张肥硕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侥幸，化为无尽的绝望。
就在全场百姓的怒火被这无可辩驳的铁证彻底点燃，即将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咒骂之时，一名身披甲胄的卫兵“恰到好处”地冲上高台，单膝跪地，当着万千民众的面，用一种近乎悲愤的语调，嘶声禀报：
“大人！城外江宁府骑兵发出最后通牒！声称我等若不立刻释放罪犯钱四海，一刻钟后便要强行攻城，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刚刚还义愤填膺的百姓，脸上瞬间被一片惊恐与难以置信所取代。
沈棠缓缓走上前，接过那份所谓的“通牒”，甚至没有看上一眼，便将其撕得粉碎。
他走到高台最前方，面对着那数万双惊恐不安的眼睛，用一种足以让天地为之失色的洪亮声音，开口了。
“诸位父老乡亲，你们都听到了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愤与嘲讽。
“我们在这里，审判一个企图烧毁我们粮食、饿死我们全家的罪犯！而他们，那些自称‘官军’的人，却在城外，要我们放了罪犯！”
“他们不是来维护公道的！”沈棠猛地一挥手，指向城外，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刀，“他们是来保护罪犯的！他们要保护钱四海，就是要保护所有像钱四海一样，骑在我们头上吸血的恶霸！他们要踏平苏州，就是要将我们好不容易盼来的新日子，重新踩进泥里！”
这番话，如同一勺滚油，狠狠泼进了早已沸腾的民怨之中！
全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冲天的怒火！
“反了！他们这是要跟全苏州的百姓为敌！”
“保护奸商？那他们也是奸商的同伙！”
“跟他们拼了！我们自己守城！”
数万人的怒吼汇成一股洪流，那股由共同的愤怒与恐惧凝聚而成的力量，竟让高高的审判台都为之微微震颤！
无数百姓自发地涌向城墙方向，他们手中拿着的或许只是扁担、锄头，但眼中那股同仇敌忾的火焰，却足以焚烧一切来犯之敌！
民意，已然沸腾！
沈棠看准时机，对着身旁的张衡，重重地点了点头。
张衡会意，立刻上前一步，趁着这股民情鼎沸的东风，高声宣读早已准备好的《大景商业行为准则》核心条款！
“……凡恶意囤积民生必需品，操纵物价者，视为与民争利，与国争利！其非法所得，尽数罚没！”
“此法，为保护我等小民，惩治奸商恶霸！诸位乡亲父老，同不同意？”
“同意！”
“同意！”
数万百姓被这股激昂的情绪彻底裹挟，他们振臂高呼，那响彻云霄的呐喊，如同一场史无前例的“全民公投”，为这部新生的法典，赋予了至高无上的、源于人民的合法性！
沈棠抓起令箭，猛地掷于地上！
“民意即天意！《大景商业行为准则（苏州试点草案）》，即刻生效！”
他转身，冰冷的目光锁定在早已瘫软如泥的钱四海身上，下达了那石破天惊的最终判决。
“罪犯钱四海等人，依新法，判处所有非法所得予以罚没，充入‘苏州工商振兴总会’，以利民生！本人，流放三千里，终身不得踏入江南半步！”
判决下达，钱四海彻底崩溃。
他抬起头，看着城外那本该是救兵的方向，又看了看周围那一张张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愤怒面孔，终于明白了。
城外的“救兵”，已经被这股汹涌的民意，变成了催他上路的最后一道催命符！
……
陈家府邸，雅致的书房内，陈伯言正悠然地品着一杯雨前龙井。
一名下人惊慌失措地跑来，将广场上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沈棠如何利用王腾的威胁，反向煽动了民意，和盘托出。
陈伯言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首次露出了一丝真正的讶异。
“民意如水，亦可载舟，亦可覆舟……我倒是小看了这个沈棠，他竟学到了李澈那套‘借势’的精髓。”
他随即轻笑一声，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眼中闪过一丝棋手般的冷酷。
“不过，水能载舟，也能煮粥。民意再汹涌，终究沸反盈天，只要王腾的刀够快，一切，都会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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