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盐引，棉票，与看不见的刀

苏州城内，正上演着一幕冰火两重天的奇异景象。

城南的官府粮仓前，人头攒动，却秩序井然。

百姓们排着长长的队伍，脸上带着几分忐忑与希冀，最终用远低于黑市价的价格，从身穿青布制服的府衙人员手中，买到了那份限量供应却足以吊住性命的口粮。

拿到粮食的那一刻，无数人激动得热泪盈眶，对着府衙的方向连连作揖。

“沈大人真是青天在世！有这粮，咱们心里就踏实了！”

“限量也好，起码人人有份，不像那些奸商，恨不得把咱们的骨头渣子都给吞了！”

而在城北的各大黑市与阴暗的巷弄里，气氛却截然相反。

沈棠派出的心腹，正与各路身份不明的商人进行着一场看不见硝烟的疯狂竞价。

“这批青盐，我全要了！价格你开！”

“江南运来的棉布？有多少收多少！不问价！”

铜钱如流水般被倾泻出去，换来的是一车车被迅速运往秘密仓库的盐与棉布。

整个苏州的物价，在这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拉扯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粮价被死死按住，稳如泰山；而盐与棉布的价格，却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日三涨，节节攀升。

府衙之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张衡手持一份最新的账目，在那巨大的沙盘前焦急地来回踱步，他那张总是冷静自持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无法掩饰的忧虑。

“师兄！不能再买了！”他猛地停下脚步，将手中的账册重重拍在桌上，“我们的资金消耗太快了！前后不到一日，查抄逆产所得的现银，已经花出去了三成！清河崔氏的人也在市场上疯狂抢购，盐价一日三涨，如今已是有价无市！我们这是在用自己的血，去填一个无底洞啊！”

堂下，陆游之等一众新晋官员也个个面露愁容。

他们想不通，为何在粮食危机迫在眉睫的关头，沈大人要将这救命的钱，投入到盐布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战场上。

沈棠没有回答。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焦虑的众人，随即缓缓站起身。

“都随我来。”

他带着满腹疑虑的众人，穿过回廊，来到了石大锤的工坊。

这里早已被改造成一个戒备森严的重地，上百名技艺精湛的工匠正在灯火下连夜赶工。

空气中弥漫着油墨的特殊气味，一台由桃源县运来的、结构精巧的简易印刷机，正在“咔嚓咔嚓”的声响中，不断吐出一张张设计精美的纸券。

纸券用的是一种特殊的加厚棉纸，上面用复杂的线条勾勒出防伪的花纹，正中央印着一行醒目的大字――“苏州府衙信誉担保”。

沈棠随手拿起两张刚刚印好的纸券，递到张衡面前。

“张师弟，你看，这不是普通的纸。”他的声音在嘈杂的工坊中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这是我们反击的刀。”

张衡接过纸券，只见左边那张的抬头写着“苏州盐引”四个篆字，下面则是一行小字：“凭此引，三个月内可在苏州府衙官办商行，兑换标准青盐一斤。”

右边那张，则名为“民生棉票”，可兑换棉布一匹。

而两张票券上标注的兑换价格，赫然是全城被封锁前的正常市价！

“这……”张衡愣住了。

“传我将令，”沈棠没有过多解释，声音斩钉截铁，“从即日起，凡在我官府粮铺购粮之家，皆可凭户籍，免费领取一张盐引或棉票。若有余钱，亦可以当前票面价格，额外限购两张。”

消息一出，全城轰动！

百姓们起初将信将疑，一张纸，真的能换到比金子还贵的盐和布？

但当第一批领到粮的百姓，真的从官府人员手中，分文不取地拿到了这张印刷精美、盖着鲜红官印的“凭证”，并得到了府衙人员耐心而郑重的承诺后，所有的疑虑，瞬间化为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天哪！沈大人连咱们过冬的盐巴和棉衣都想到了！”

“有这张票在手，管他外面涨到天上去，咱们也不怕了！”

对官府的信任，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人们不再只为眼前的粮食发愁，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冬天最关键的盐和布，沈大人也为他们准备好了。

苏州城内因封锁而产生的恐慌气氛，竟被这两张薄薄的纸片，奇迹般地彻底抚平。

张衡看着百姓们手持票证、脸上露出那发自内心的安心笑容，心中的大石落下了一半，但更深的忧虑随之而来。

夜深人静的议事厅内，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可是师兄，我们库存的盐布，连已发出票证总量的两成都不到。一旦到了三个月的期限，我们拿什么来兑现？届时官府信誉破产，引发的动乱，恐怕比缺粮更可怕！”

沈棠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展开那封早已被他翻阅了无数遍的、李澈的亲笔信，指着其中一段话，轻声念道：

“先生说，崔氏以为我们在跟他们抢购物资，他们错了。”

他抬起头，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我们是在跟他们，抢夺‘定价权’！”

“他们把江南的盐布价格抬得越高，就意味着江南其他没有被封锁的州府，那些中小地主和商人就越买不起过冬的物资。凛冬将至，一个没有足够盐和布的冬天，对那些习惯了锦衣玉食的士族和他们麾下的军队、领民，又意味着什么？”

沈棠将信纸缓缓折起，嘴角的弧度愈发冰冷。

“我们发的不是票，是催命符。现在，就看谁先撑不住了。”

……

千里之外，清河崔氏的别院内。

一名谋士正眉飞色舞地向家主崔衍汇报着最新的战果，语气中充满了抑制不住的自豪。

“家主，大局已定！苏州府衙的银子已经见底，根据我们内线的消息，他们最多还能撑三天。那个沈棠，居然还愚蠢地发行什么‘盐引’‘棉票’，用未来的信誉去赌现在，简直是自掘坟墓！等他兑现不了承诺，不用我们动手，愤怒的民众就能把他撕成碎片。”

崔衍抚须微笑，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但他还是多问了一句：“城中盐布的价格如何了？”

“已经涨到天价，是平时的五倍！而且我们已经放出话去，谁敢私下卖盐布给苏州，就是与我清河崔氏为敌。如今，整个江南的盐布都在往我们这边汇集。”

崔衍满意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很好。传令下去，再把价格抬高一成。我要让沈棠明白，跟我斗，他连死法都选不了。”

他随即又补充道：“另外，让人开始清点我们自己的盐布储备，准备入冬后，高价卖给那些向我们求援的‘朋友’们。”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囤积居奇、自以为胜券在握的行动，正完美地走在李澈为他铺设好的、通往地狱的轨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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