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坦白游戏
百官清吏司衙门外,天色未明,却已是人声鼎沸,堪比京城最热闹的菜市口。
距离三日申报期限的最后时刻越来越近,昨日户部员外郎李鬼被当众革职抄家的消息,如同一场插上了翅膀的瘟疫,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将所有官员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碾得粉碎。
无数张惶恐的面孔汇聚于此,往日里官威赫赫的大人们,此刻却像一群即将被送上屠宰场的牲口,眼中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
他们手中紧攥着连夜修改、墨迹未干的家产清单,争先恐后地往门房那小小的窗口里递送。
“让开!让我先来!”
“凭什么你先?我三更天就来排队了!”
有人因推搡而官帽歪斜,有人为插队而与同僚怒目相向,唾沫横飞。
那份维持了几十年的体面与威严,在这场通往审判的赛跑面前,荡然无存。
每个人都怕自己是下一个自作聪明的李鬼,生怕晚了一步,自己那份“坦白书”就会变成催命符。
与门外的混乱不堪截然相反,清吏司内部,一尘不染的公堂之内,静谧得能听见茶叶在沸水中舒展的轻微声响。
沈炼并未亲自审阅任何一份清单。
他悠闲地坐在主位上,品着新进的君山银针,门外那嘈杂的、充满了恐惧与哀求的喧嚣,于他而言,仿佛是一曲动人悦耳的乐章。
数十名下属正按照他的指令,将所有雪片般递交上来的清单进行着快速的分类、录入、归档,动作高效得像一台冰冷的机器。
心腹张恒看着门外那堪称荒诞的景象,又看了看自家主上那云淡风轻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大人,这些人……真的要一个个去核查吗?这工程浩大,怕是三年五载也查不完啊。”
沈炼放下茶杯,轻笑一声:“谁说我要查了?”
他站起身,走到那堆积如山的卷宗前,脸上露出一丝商人看待原始资本般的冷酷与高效。
“恐慌是最好的催化剂,它能让这些人吐出比任何酷刑都更多的秘密。”
他随手拿起一份清单,看都未看,便扔回了卷宗堆里。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寻找罪证,而是绘制地图。”他对着满脸困惑的张恒,淡淡说道,“一张描绘京城所有利益网络和地下资金流动的活地图。”
“有了这张图,京城百官,在我眼中,再无秘密可言。”
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中,沈炼没有去碰那些一看就油水丰厚的六部大员,而是从一堆看似寻常的清单中,抽出了一份。
“通政司参议,胡远山。”
张恒一愣,连忙上前:“大人,此人官职不过五品,清单上申报的家产也远非最多,为何……”
沈炼敲了敲桌子,冷笑道:“打蛇打七寸。这个胡远山,在京城士林中素有‘小孟尝’之称,最喜结交朋友,府中宴席几乎夜夜不断。他是那些心怀鬼胎的士族官员私下串联的一个重要枢纽。”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拔掉他,等于切断了他们的一条神经。我要让他们变成一群没头苍蝇,各自为战,再也无法抱团取暖。”
半个时辰后,通政司参议胡远山被带到了清吏司。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一反常态,没有惊慌失措,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从容赴死的镇定。
当沈炼将他清单中一处明显漏报的城南别院点出时,胡远山竟立刻“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一场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彻底忏悔”,开始了。
“下官有罪!下官罪该万死!”胡远山声泪俱下,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悔恨与真诚,“沈大人明察秋毫,下官不敢有丝毫隐瞒!那处别院,确是下官所有!乃是三年前,工部侍郎王大人为感谢下官为其子在国子监入学一事上疏通门路,私下相赠!”
他像是生怕说得不够多,不够彻底,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多年来收受的每一笔贿赂,全都和盘托出。
“还有!景和二年,下官曾收受江南茶商白银三千两,为其打通了销往北地的茶马古道!”
“景和元年,下官曾与大理寺少卿赵大人合谋,将一桩命案改判为流放……”
他所供述之事,牵连之人,细节详尽到令人发指,仿佛不是在自证其罪,而是在背诵一本早已烂熟于心的账本。
他这是在用一场“自爆”式的坦白,来绑架沈炼那不成文的“坦白从宽”规则,试图用自己这惊世骇俗的“诚意”,堵死沈炼严惩他的路!
面对胡远山这场堪称表演的“彻底坦白”,沈炼全程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甚至自始至终都带着一丝赞许的微笑。
直到胡远山说完,磕头如捣蒜,声泪俱下地请求“沈大人看在下官真心悔过的份上,给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时,沈炼才缓缓起身。
他走到胡远山面前,将一份早已备好的供词和朱砂印泥,轻轻推到了他的面前。
“胡大人果然是聪明人。”
沈炼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几分温和。
“这份供词,比我手里的账本还全。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就帮本官一个小忙。”
他微笑着,如同在与一位老友闲聊。
“把这份供词,签个字,画个押吧。”
胡远山心中一喜,以为自己赌对了,连忙抬起头,准备千恩万谢。
然而,他抬头看到的,却是沈炼那双毫无温度、仿佛在看一件刚刚估值完毕的商品的眼睛。
……
首辅萧何府邸,庭院之中,一株老梅枝节盘错,傲然挺立。
一名御史台的年轻言官正站在萧何身侧,慷慨陈词,痛斥沈炼手段酷烈,制造冤狱,请求首辅大人出面,为朝堂主持公道。
萧何待他说完,不置可否,只是引他去看庭院中那株老梅。
“你看这梅树,”萧何的声音平淡,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洞穿世事的智慧,“枝节盘错,有些枝条长得太盛,不仅自己开不了花,还会挡住其他枝条的光。若你是园丁,是该修剪这些废枝,还是任由它耗尽整棵树的养分?”
年轻言官一愣。
萧何缓缓转身,目光深邃得如同古井。
“沈炼是那把剪刀,虽然粗暴了些,但他在替我们这些老园丁,做我们早就该做却不方便做的事。”
“不要去拦他,看着他。”
“等他剪完了废枝,再考虑这把剪刀本身,是不是……”
他顿了顿,幽幽一叹。
“……太锋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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