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杵在门口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王家的院子里就又热闹了起来。

郝军搓着手，一脸的局促，在他身边站着的是他媳妇杨淑华，同样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两人磨蹭了半天，最后还是杨淑华把郝军往前推了一把。

“泽、泽哥……”郝军走到李泽面前，脸憋得有点红，“那个……俺们想……想去趟俺大舅哥家。”

杨淑华在旁边小声补充：“我哥就在街里机电厂上班。”

李泽看了看两人，心里大概有了数。郝军以前那副德行，估计跟亲戚的关系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是好事啊，快过年了，是该走动走动。”李泽笑着说。

郝军的头埋得更低了：“俺……俺想从你这儿……买点肉带过去。以前俺混蛋，老喝酒耍钱，俺大舅哥看不上俺，好几年没让俺进门了。现在……俺想去给他赔个不是。”

他说完，杨淑华的眼圈就红了。她看着自己男人如今这副知道上进、顾念亲情的样子，又是心酸又是感动。

李泽心里一动。

浪子回头，最难过的就是亲人这一关。郝军能主动迈出这一步，不容易。

“说什么买不买的，外道了不是？”李泽一摆手，转身就进了屋。

片刻之后，他拎着一大块肉走了出来。不是昨天那头狍子，而是那头黄毛野猪身上最好的后臀尖，肥瘦相间，少说也有十来斤。

“这……”郝军和杨淑华都看傻了。

这还没完。李泽把肉往郝军手里一塞，又转身从角落的瓦罐里，用勺子挖了满满一饭盒凝固的白色油脂，那是珍贵的熊油。接着，他又从另一个袋子里拿出几块熏好的熊肉干。

“狍子肉你们也带上半扇，再拿上这些。”李泽把东西一股脑地堆到郝军面前，“都是自家兄弟，别跟我客气。去了大舅哥家，把腰杆挺直了，让他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

郝军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看着眼前堆成小山似的年货，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些东西，搁在供销社里，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稀罕物。这哪里是走亲戚，这简直是去送大礼了！

“泽哥……俺……”

“行了，大老爷们，别婆婆妈妈的。”李泽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说着，吴秀华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两条大生产牌香烟和两瓶用红纸包好的酒。“要去亲家那儿，哪能空着手？把这个也带上。”

吴秀华把烟酒塞到杨淑华怀里，又拉着她的手，温和地说：“淑华啊，郝军现在是好样的，你们的日子有盼头了。去了你哥那，也别觉得低人一等，咱不惹事，但也不能让人欺负了。”

郝军“噗通”一声，眼泪当场就下来了，也顾不上冷，抬起袖子胡乱地在脸上一抹，哽咽着：“婶子……泽哥……俺……俺给你们磕头了……”

“你这是干啥！快起来！”李泽和柴兵赶紧把他拉了起来。

“行了，都别在这儿煽情了，赶紧收拾收拾，出发！”柴兵嚷嚷着，打破了这有些伤感的气氛。

最终，去街里的大军又扩大了。除了李泽他们几个，郝军夫妇也带着孩子小玉一起上了车。

解放卡车吭哧吭哧地驶出村子，在雪地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车辙。

小玉还是第一次坐卡车，更是第一次去那么远的“街里”，小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却扒着车厢的栏杆，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雪景。徐小虎和刘飞则像两个小大人一样，给她讲着街里有多好玩，有什么好吃的。

一个多小时后，低矮的平房渐渐被一栋栋楼房取代，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自行车、拖拉机随处可见，空气中飘荡着煤烟和各种食物混合的味道。

“哇！那就是楼房吗？比咱村长家的房子还高！”小玉发出一声惊呼。

“那算啥，供销大楼更高！”徐小虎一脸神气。

卡车在机电厂的家属院门口停下。

按照杨淑华指的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一栋红砖筒子楼走去。郝军走在最前面，怀里抱着那块最扎眼的猪肉，神情紧张得像是要去上刑场。

“就是这儿了。”杨淑华指着二楼一扇门，小声说。

郝军深吸一口气，刚想抬手敲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相貌和杨淑华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准备出门倒水的搪瓷盆。

男人看到门口的杨淑华，先是一愣，随即看到了她身边的郝军，以及郝军身后那一大帮人和停在楼下的解放卡车。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哥。”杨淑华怯生生地喊了一句。

杨立国把视线从卡车上收回来，死死地盯着郝军，还有他怀里那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猪后臀。他印象里的郝军，永远是那副衣衫褴褛、满身酒气的窝囊样，什么时候这么体面过？还坐着卡车来？

“哟，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杨立国开口了，“还知道有我这个哥？怎么，发财了？开上卡车了？”

他身后的屋里，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也探出头来，看到这阵仗，也是满脸的惊讶。

“哥，嫂子。”郝军把头一低，“以前是我混蛋，我对不起淑华，也对不起你们。今天……我是来给你们赔罪的。”

李泽没说话，只是对柴兵和王援军使了个眼色。

三人立刻把背上的东西往下卸。

半扇狍子、一麻袋的松子榛子、烟、酒、熊油、熊肉干……一样一样地往杨立国脚边放。

那架势，不像是走亲戚，倒像是来进货的。

杨立国和他媳妇彻底看懵了。

“哎呀，这……这是干什么呀！快拿回去，快拿回去！”杨立国的媳妇反应过来，赶紧上来推辞，可她的眼睛却离不开地上那些东西。这年头，谁家要是有这些东西当年货，那在整个家属院都能横着走了。

她拉住杨淑华的手，把她拽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淑华，这……这到底咋回事？郝军他……他哪来这么多好东西？”

“嫂子，这都是李泽兄弟给的，郝军现在跟着李泽兄弟干活，人变好了，不喝酒也不耍钱了。”

杨立国媳妇立刻把感激的目光投向了李泽：“哎呀，这位就是李泽兄弟吧？真是太谢谢你了！你可是救了我们家淑华了！”

李泽笑了笑：“嫂子客气了，都是自家兄弟。”

杨立国重重地把搪瓷盆往地上一放，指着郝军的鼻子就骂：“你还有脸来！你看看你把淑华跟孩子折腾成什么样了？现在弄几块肉来就想一笔勾销了？我告诉你，没门！”

要是搁在以前，郝军早就梗着脖子跟他吵起来了。

但今天，他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任由杨立国指着鼻子骂。

“哥，你骂得对，以前都是我的错，我不是人。你今天就是打我一顿，我也认了。”

郝军这番话，直接把杨立国后面准备好的一肚子骂词全都给堵了回去。

他准备了一拳，结果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憋屈。

杨立国上下打量着郝军，这个妹夫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身上干净利索，人也精神了，最重要的是，那双总是浑浊不堪的眼睛里，现在有了光。

他沉默了半晌，最后不耐烦地一摆手。

“行了！杵在门口像什么样子，不嫌丢人！都给我进来！”

话是硬的，但意思，却是松动了。

杨淑华和郝军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喜悦。

屋子里，杨立国看着满地的东西，又看了看一脸坦然的李泽，心里百感交集。他给自己点了根烟，猛吸了一口，然后把目光锁定在李泽身上。

“你就是李泽？”

李泽点了点头：“杨大哥好。”

杨立国吐出一口烟圈，忽然开口：“既然你这么有本事，能把郝军这滩烂泥都扶上墙。”

他顿了顿，掐灭了手里的烟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那能不能……也帮我个忙？”


　　(https://www.02shu.com/5035_5035143/11110973.html)


1秒记住02书屋：www.02shu.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02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