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入青云2
那双眼睛…
妲己立在原地，幽光勾勒出她静止的身影。
她已许久未曾见过这样的目光了。
自从她成为仙君之后，所见皆是敬畏、谄媚或恐惧。
而这孩子眼中燃烧的，是未被驯服的野火，是濒临绝境也不肯熄灭的孤光。
如此熟悉，又如此…刺眼。
仿佛穿透了漫长岁月，与她深藏的灵魂，遥遥共振。
她终于动了。
锦靴踏在冰冷潮湿的石地上，发出极轻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牢狱中却清晰可闻。
她一步步走向那间牢笼，直至栅栏前。
“开门。”
守在旁边的狱卒面露难色，迟疑地看向沐齐柏，又转向妲己，嗫嚅着劝阻，
“仙君，使不得啊…这、这小孽障野性难驯，凶悍得很，前两日还咬伤了我们一个兄弟，万一冲撞了您…”
妲己缓缓侧过头，目光落在那说话的狱卒身上。
没有怒斥，只是那样平静的一瞥。
可瞬间，森然的冷意瞬间攫住了狱卒的喉咙，让他未尽的话语死死卡住，冷汗涔涔而下。
“我说，”
她红唇微启，
“开门。”
“是！是！小的这就开！”
狱卒肝胆俱颤，再不敢有半分犹豫，手忙脚乱地掏出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
牢门应声而开。
妲己一步步走进牢笼。
门在她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将这方狭小、污秽的空间与外界彻底隔绝。
角落里，那男孩蜷缩着，像一只受了重伤却不肯屈服的小兽。
见她逼近，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似的呜咽，脊背紧绷。
一边用那双漂亮得惊人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一边竭力向冰冷的石壁角落缩去，仿佛要将自己嵌进墙缝里。
他身上混杂着血污和尘土，这份狼狈，与这沉渊的气息融为一体。
可偏偏那双眼睛里燃烧的东西，是如此鲜活，如此不甘。
妲己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她所见之人无不循规蹈矩，恭敬顺从。
就连天玑那丫头的撒娇，也带着敬畏。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敢用这样纯粹、不加掩饰的警惕与凶狠直面她了。
一丝极淡的、近乎恶趣味的兴味，悄然浮上她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眸。
她竟忍不住，生出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就像无聊的猫儿，见到了一只格外倔强的老鼠。
妲己步履从容，在他面前缓缓蹲下身。
华美的裙裾如月华流泻，铺陈在污秽的地面上。
她伸出那只莹白如玉的手，轻轻落在了男孩的头顶。
触感粗糙，发丝干枯打结，甚至能摸到些许硌手的小颗粒在发间窜动。
男孩一动不动，唯有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她。
整个地牢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守卫屏息凝神，视线死死锁在两人之间，生怕下一刻就突生变故。
就在这时，
男孩突然暴起！
他猛地低头，狠狠咬上她纤细的手腕。
尖锐的疼痛传来，殷红的血珠瞬间从皓白的手腕上渗出，缓缓滑落。
在那凝脂般的肌肤上留下刺目的痕迹。
妲己微吸一口凉气：“嘶。”
他用了十足的狠劲，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与报复般的快意。
“小畜生！你怎么敢——！”
一旁的手下目眦欲裂，怒喝出声，抬脚便想踹向男孩的心口。
电光火石之间。
妲己甚至没有去看自己流血的手腕，只是微微抬起了另一只手，做了一个手势。
“无事。”
她的声音平静，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仿佛那被咬得鲜血淋漓的手腕不是她的一般。
那双深不见底的美眸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静静注视着男孩因用力而狰狞的小脸。
血珠滴落在尘土里，绽开一朵小小的红梅。
守卫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瑶光仙君竟会对一个卑贱的囚犯如此宽容。
男孩咬得腮帮发酸，齿间弥漫着血腥气，可预料中的斥骂与殴打并未降临。
他不由一怔，下意识松开了口。
抬眸望去，只见女人依旧维持着俯身的姿态，腕间血痕宛然，神色却平静得仿佛被咬的人不是自己。
没有厌恶，没有愤怒，那双凤眸里甚至漾着他看不懂的微光。
这和他经历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那些贵族会因他衣衫褴褛而掩鼻远离，那些守卫会因他桀骜不驯而鞭笞相加。
可这个女人方才不仅亲手触碰他肮脏的发顶，甚至在他暴起伤人后…
他想起方才余光所及。
那侍卫长裹挟厉风的腿影，和她轻描淡写抬起的手。
是她护住了他。
难道...这个人和他们不一样？
她真的是...
男孩怔怔地望着她的脸，试图从那精致的眉眼中找出伪装的痕迹。
恰在此时，女人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唇角轻轻一牵，勾起极浅的弧度。
那笑意很淡，却像破开阴云的曦光，温柔得让他心头发颤。
一股陌生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心口。
他从未见过娘亲，却在某个深藏的梦境里幻想过这样的温度。
等意识到时，那两个字已脱口而出：
"娘亲。"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地牢落针可闻。
男孩自己也愣住了，随即慌乱地垂下脑袋，脏污的小手紧紧攥住衣角。
沐齐柏抱臂而立，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有意思，为了活命，连娘亲都喊出来了，倒是能屈能伸。”
他轻嗤一声，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我看不起这般没骨气的小东西。”
话音未落，妲己已侧眸扫来。
那目光极淡，却让沐齐柏唇边的笑意瞬间凝固。
他识趣地抬手，在自己唇边做了个封缄的手势。
妲己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只受伤的手平伸到他面前。
腕间的血痕，衬得她的肌肤愈发剔透。
“要和我走吗？”
男孩愣住了。
他怯怯地环顾四周。
阴森的牢笼…
凶恶的守卫…
欺善怕恶的同类…
非打即骂的生活…
还有那个笑得让他害怕的男人…
最后，目光又落回眼前这只手上。
干净，柔软，带着令他心安的温度。
他犹豫了很久，久到沐齐柏都快要失去耐心。
但妲己始终没有催促。
她的手就那样悬在半空。
终于，一只脏兮兮的小心翼翼地放了上去，轻轻握住她的一根手指。
他抬起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应道：
“嗯。”
妲己稍一用力，便将这孩子从污秽中拉了起来。
站直后才发现，他比蜷缩时看起来还要瘦小，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她自然地牵住他的手，转向沐齐柏，
“人，我带走了。有意见？”
沐齐柏举起双手，笑得玩世不恭，
“岂敢。只要仙君愿意，把我也带走都行。”
“好，走了。”
她转身欲行，却发现牵着的孩子踉跄了一下。
妲己这才想起他遍体鳞伤，怕是连走路都困难。
“把你忘了。”
话音未落，她已经俯身将他稳稳抱起。
小家伙僵硬了一瞬，随后便温顺地靠在她肩头，小手轻轻环住她的脖颈。
阴冷的地牢里，她抱着他一步步向外走去，柔声问：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把脸埋在她散发着幽香的颈窝，声音闷闷的，
“我叫，纪伯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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