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宦官争权,江南大患(月票600加更!
“魏朝可有收好处?”
朱由校的声音不高,却让在场的众人,连呼吸都变轻了。
魏朝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掌批红之权,若连他都卷进兵仗局的贪腐案,那说明宫内的蛀虫已深植要害。
朱由校素来对贪腐零容忍,尤其是近臣。
若魏朝真敢私受贿赂,便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这般不忠之人,纵是身居要职,也只能打发去南京守皇陵。
魏忠贤闻言,头垂得更低了,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他捏着袖中册书的手指微微收紧,心里暗自盘算。
这些日子他卯足了劲查魏朝,从兵仗局的匠人到采买的商贩,几乎问了个遍,却没抓到魏朝直接收受贿赂的实据。
倒是查到魏朝每月会收些“孝敬”。
比如兵仗局提督送的几匹绸缎、御马监小太监递的几斤茶叶,可这种事在宫里是潜规则,他魏忠贤自己也少不了收这些“人情往来”。
真要把“孝敬”算成“受贿”,那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到时候不仅扳不倒魏朝,反而会把自己拖下水。
“回皇爷。”
魏忠贤的声音比平日低了几分,带着几分谨慎。
“奴婢查遍了兵仗局的账目、匠人供词,暂未查到魏朝掌印私受贿赂的实据。
只是……
兵仗局日常采买里,确有虚报冒领之事,那些经办人多是魏朝早年提拔的人。”
他刻意避开“孝敬”的茬,只把矛头指向魏朝的党羽。
朱由校“哦”了一声,尾音拖得稍长,眼神微微闪烁。
宫里的“孝敬”规矩,朱由校心知肚明。
中国是人情社会,宫里面也同样如此。
只要不碰贪腐大案、不耽误国事,些许人情往来他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魏忠贤这话,看似没咬住魏朝,实则已点出魏朝在兵仗局的势力。
经办人都是他的人,即便他没直接受贿,也难辞其咎。
“兵仗局的差事,你放心去做便是了。”
朱由校端起案上的温茶,抿了一口,缓缓说道:
“该查的查,该换的换,魏朝那边,不敢说什么。”
这话像一颗定心丸,让魏忠贤悬着的心落了大半。
他瞬间明白,陛下虽没让他直接扳倒魏朝,却已默许他清理魏朝在兵仗局的势力。
那些虚报冒领的经办人一倒,魏朝在宫里的臂膀就断了一半。
再加上宫外官员见魏朝失了陛下的信任,定会纷纷倒向自己这边。
至于魏朝本人,没了势力支撑,迟早会露出破绽,到时候再寻个由头,不愁扳不倒他。
“奴婢清楚了!”
魏忠贤腰弯得更恭。
“奴婢这就去处置兵仗局的事,定不辜负皇爷托付。”
“嗯。”
朱由校放下茶盏,目光扫过魏忠贤,淡淡提醒道:
“只是有一条,不要搞得兵仗局瘫痪了。
眼下九边需火器,耽误了军器打造,你知道后果。”
魏忠贤心里一凛,连忙应道:
“奴婢明白!奴婢会先挑出贪腐最甚者查办,再从其他监局调干练之人补上,绝不让军器打造断了档。”
他瞬间领会了陛下的深意:
贪腐要抓,但不能因内斗影响国事。
这既是警告,也是信任。
待魏忠贤躬身退去,暖阁里又恢复了安静。
朱由校面不改色。
魏忠贤与魏朝的争斗,他看在眼里,却懒得过多干预。
宦官集团相互制衡,才不会出现一人独大、威胁皇权的局面。
只要他们不碰底线、不误国事,些许内斗反倒是好事。
这个时候。
朱由校抬眼望向阶下始终垂首立着的西厂提督王体乾,缓缓问道:
“王大珰自进来便没开过口,可是有要事要向朕禀告?”
王体乾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震,连忙趋前半步。
他始终低着头,只恭声道:
“回陛下,奴婢方才观陛下专注政事,不敢贸然打扰。
如今既蒙陛下垂问,奴婢确有一桩密事要禀。
西厂番役查得,南直隶各府近月来有不少官员、士绅,频频与阁臣叶向高、赵南星,还有钱谦益互通书信,更有几封密函,竟辗转送到了陕西徐光启的手中。”
这话一出,朱由校眉头微皱。
叶向高虽是福建福清籍,在阁多年,早成了江南士绅的“靠山”。
江南士子私下里早称他为“东林砥柱”,连带着那些靠他举荐入仕的江南官员,也都唯其马首是瞻。
“叶向高……”
朱由校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倒真是‘心系’江南。”
王体乾继续说道:
“还有赵南星,虽是北直隶高邑人,却是东林党里说一不二的人物。
至于钱谦益和徐光启,本就是南直隶籍,钱谦益在常熟有家田千顷,跟苏州瞿氏、无锡顾氏这些大族都是姻亲。
徐光启之前在松江主持修水利,用的也全是江南士绅捐的银子,听说他府上还常接待松江的布商、盐商。”
朱由校面带思索之色。
“看来,袁可立在江南,是真触到这些人的痛处了。”
朱由校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他们在地方上把持粮道、垄断河利,连赈灾的银子都敢克扣,如今袁可立把皇权的手伸到了县乡,断了他们的根,这些人自然要急着抱团。”
朱由校问道:
“叶向高、赵南星他们,收到这些书信后可有动静?
是私下聚会,还是递了折子来替江南士绅说话?”
王体乾连忙摇头,声音更显恭敬:
“回陛下,西厂的人盯着呢。
叶向高、赵南星没有动作,一切如常。
钱谦益和徐光启也没敢有异动,徐光启还主动把密信交由锦衣卫,像是在避嫌。”
看来,这徐光启还是很在意圣眷的。
就不知道叶向高、赵南星他们是没有动作,还是在憋着坏水。
当然
朱由校心中也没太多惧色。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
“南直隶是天下财赋半壁,却被这些士绅和朝中官员勾结着把持了这么多年,朕早就忍够了。
这次派袁可立去,又让英国公张维贤带京营兵驻南京,让高起潜盯着地方藩王,就是要把南直隶的权柄收回来。
谁要是敢在朝中拦着,不管是阁臣还是部堂,朕不介意让他尝尝锦衣卫诏狱的滋味。”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杀意。
王体乾听得心头一凛,连忙跪倒在地,叩首道:
“奴婢遵旨!奴婢这就传令西厂,加派人手盯着叶向高、赵南星等人,他们哪怕跟人说句闲话,奴婢也即刻禀奏陛下!”
朱由校转过身,看着伏在地上的王体乾,缓缓点头:
“去吧。记住,这事办好了,朕记你一功。
若是走漏了风声,或是查得不仔细……”
“奴婢万死不辞!”
王体乾连忙接口,不敢有丝毫懈怠。
直到王体乾躬身退出去,暖阁里才又恢复了寂静。
朱由校望着烛火,眼神渐渐坚定。
江南这盘棋,他既然已经落子,就绝不会让那些士绅和官员坏了他的局。
就算是又再大的暴风雨。
他也得顶住!
东暖阁外。
王体乾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沿着汉白玉栏杆朝司礼监方向走。
刚转过乾清宫偏殿西侧的回廊,就见前方走来一队人,为首者身着绣金蟒纹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袍,腰间系着玉带,正是魏朝。
王体乾忙收住脚,侧身垂首,右手贴在腰侧行了个标准的内监礼:
“奴婢王体乾,拜见魏掌印。”
魏朝停下脚步,目光扫过王体乾。
他最不喜人叫他“魏掌印”,满宫的小太监都称他“老祖宗”,王体乾偏要咬着“掌印”二字,明摆着是不愿认他这个“内廷之首”的名分。
但他也清楚,王体乾手握西厂,兼着司礼监秉笔,是如今宫里除了他和魏忠贤外最有权势的太监,真要撕破脸,于自己无益。
魏朝喉间发出一声淡淡的哼笑,语气里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敷衍:
“有礼了。”
说罢便要抬步继续往前走。
他刚从文渊阁那边过来,还得去东暖阁伺候皇帝,没功夫跟王体乾虚耗。
“掌印且慢!”
王体乾突然上前半步,声音压得低了些,却足够让魏朝听见。
魏朝的脚步顿住,转过身时,脸上的漫不经心已换成了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透着几分阴鸷:
“王秉笔拦着咱家,是有什么赐教?”
他特意加重了“王秉笔”三个字,像是在提醒对方,即便手握西厂,也还在他这个掌印之下。
王体乾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
回廊尽头的侍卫站在十步开外,宫道两侧的槐树影影绰绰,并无旁人。
他这才凑近魏朝,几乎是贴在对方耳边,压低声音道:
“方才掌印走后,魏忠贤趁着御前奏事的功夫,把兵仗局贪腐的册子呈给陛下了。”
“唰”的一下,魏朝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脸色骤变如纸。
他左手猛地攥紧了袖袍。
他掌控大内行厂,早知道魏忠贤盯着兵仗局不放,那里面牵涉着他几个心腹太监,连他认的义子都在兵仗局,若是真查起来,难免会扯到他身上。
可他没料到,魏忠贤竟会选在他离宫的间隙发难,连一点缓冲的余地都不留!
“陛下……陛下怎么说?”
魏朝的声音里多了几分不易察的颤抖,往日里的威严散了大半。
伴君如伴虎。
别看他是司礼监掌印,被宫里太监们尊为“老祖宗”,三大太监里稳坐头把交椅,可他的权势全是皇帝给的。
当年上一任掌印太监王安就是因为牵涉到忠诚二字,被陛下一道旨意贬去南京守陵,没半年就“病逝”了,那下场他想起来就脊背发凉。
王体乾见他慌了神,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却很快掩去,语气依旧恭顺:
“陛下看了册子,倒没过多怪罪掌印,只说‘兵仗局积弊已久,非一日之过’。”
这话像一颗定心丸,让魏朝悬着的心猛地落了下去,他甚至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后背已惊出一层薄汗。
可还没等他缓过劲,就听王体乾话锋一转,声音里添了几分冷意:
“不过……陛下当着魏忠贤的面说,兵仗局的整顿,就全交给魏公公全权负责,旁人不得干涉。”
“可恶!”
魏朝猛地低喝一声。
他哪里不明白,魏忠贤这是明着跟他抢权。
整顿兵仗局,既能揪出他的人,又能把兵仗局的权柄攥在手里,一箭双雕!
若是他就这么认了,宫里的太监们该怎么看他?
一个连对手发难都不敢还手的“老祖宗”,跟个空架子有什么区别?
他猛地转头看向王体乾,眼神里带着急切与狠厉:
“王秉笔,你手握西厂,宫里宫外的消息最是灵通,魏忠贤这厮就没半点罪证落在你手里?”
王体乾垂眸笑了笑,语气慢悠悠的。
“魏公公行事素来谨慎,贪腐受贿的事,他是断不会沾的。
不过……
他那个侄子魏良卿,在肃宁老家可没那么安分。”
魏朝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在黑暗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追问:
“魏良卿?他怎么了?快跟咱家细说!”
王体乾便压低声音,把西厂番役查探到的消息一一道来:
魏良卿借着魏忠贤的名头,在肃宁强占了数千亩民田,还强抢民女,更有甚者,去年冬天竟私设刑堂,打断了不肯交“孝敬钱”的乡绅的腿。
这些事魏忠贤或许知情,却从没管过,全当没看见。
“好!好!好!”
魏朝连拍了三下手掌,眼睛里迸出骇人的杀气,嘴角却勾起一抹狠笑。
“魏忠贤,你要对我的义子下手,如今咱家就拿你侄子开刀!看咱们谁能笑到最后!”
王体乾站在一旁,垂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的算计。
他心里却乐开了花。
搅吧,闹吧,魏朝和魏忠贤斗得越凶越好。
可千万要火拼啊!
等这两人两败俱伤,宫里再没人能压得住他,到时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说不定就真落到他王体乾手里了。
宫中波云诡谲。
而在千里之外的南京,对于袁可立来说,这其中的风波,却比之内廷有过之而无不及。
九月的秋风终于吹散了连月的阴雨,秦淮河的水位缓缓退去,露出河底淤积的黑泥与被冲垮的堤岸残石。
可这场迟来的放晴,却没给金陵城带来半分生机。
沿街的铺面十有七八关着门,门板上还留着水浸的暗痕。
偶尔开门的粮铺前,排队的百姓从巷口绕到巷尾,手里攥着皱巴巴的铜钱,眼神里满是焦灼。
河岸边,几个纤夫正费力地将搁浅在淤泥里的漕船往外拖,船底的杂草与腐木散发出刺鼻的腥气,像是在诉说这场水患的余威。
袁可立站在江南巡抚衙门的窗前,望着楼下萧条的街景,一声沉重的叹息从喉间溢出。
这场从六月持续到八月的水患,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江南的元气。
雨停了,可水患留下的烂摊子,却比洪水本身更难收拾。
最先暴露的,是金陵城里疯涨的物价。
他昨日让幕僚查过,北京的米价不过三两银子一石,南京却已飙到八两五钱,还常常有价无市。
寻常的青菜,往日里一文钱能买一把,如今三文钱只能换几片菜叶。
就连百姓赖以果腹的糠饼,都涨了两倍价钱。
幕僚说,漕运堵了近两个月,从扬州、镇江过来的粮船,要么在运河淤塞段搁浅,要么被沿途饥民抢了粮袋,能运到南京的,不足平日的三成。
府城的官仓里,存粮只够支撑一个月,若再等不到漕粮,怕是要出抢粮的乱子。
比物价更让他揪心的,是江南的收成。
苏州、松江、常州这些鱼米之乡,稻田几乎全被洪水淹了。
他派去查勘的吏员回禀,有的稻田里,稻穗泡得发黑腐烂,一捏就碎。
有的田埂被冲垮,淤泥盖过了禾苗,连补种的机会都没有。
据不完全统计,江南各省至少有三分之一的耕地绝收,数十万百姓失去了生计。
不少人背着铺盖逃到南京城外,聚集在破庙、土地祠里,缺衣少食。
眼下发梢已开始有疫病的苗头,若不及时赈灾,恐怕又是一场灾祸。
更棘手的,是江南制造局的差事。
今岁陛下特意嘱咐,让制造局赶制生丝,专供西夷的商队。
那些西夷愿意用白银换生丝,一笔交易就能为朝廷赚回百万两银子,是朝廷收入的重要来源。
可水患淹了桑田,湖州、嘉兴的蚕农们,养的蚕要么被洪水淹死,要么因缺桑叶饿死,生丝原料一下子断了供。
制造局的总管昨日还来哭求,说库里的生丝只够织三千匹绸缎,离宫里面给的任务差了十万八千里。
而西夷的商队十一月就要到天津,若交不出货,恐怕日后就无法从西夷手中赚取银两了。
另外,让袁可立无奈的是,江南的布商们还在阳奉阴违。
袁可立早前下过令,让布商们优先将存丝交给制造局,朝廷按市价加两成收购,可布商们却揣着明白装糊涂。
有的说存丝早被水浸了,拿不出货。
有的偷偷把丝卖给国内的绸缎庄,赚更高的差价。
更有甚者,联合苏州的乡绅给衙门递帖子,说“民商也要活命”,逼他收回成命。
袁可立派去查抄的兵丁,刚到布商家门口,就被乡绅带着佃户拦在门外,双方剑拔弩张,差点闹出人命。
袁可立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将案上的文书摞在一起。
哎~
难啊!
水患一来,加上地方上,乡绅、布商相互勾结,阻挠政令,今年的江南税收,恐怕都麻烦了。
百姓这边,饥寒交迫的流民随时可能酿成乱局。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比去打仗杀敌还难!
战场上的敌人毕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找到就可以杀。
然而在江南
他要对付的是粮荒、是贪腐、是官商勾结,是这江南大地积弊已久的沉疴。
这些东西,却很难直接触摸。
要根治,更是难上加难。
愁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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