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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狄仁杰入伙(又长又粗的大章节)


李贤和刘建军回到沛王府不久,便有门吏来报,言宁州刺史狄仁杰递帖求见。

    李贤与刘建军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

    “快请!”李贤整理了一下衣袍,起身。

    “看来狄仁杰是品出那粥里的味道了。”刘建军嘿嘿一笑:“这不就来了么?省得咱们再去找他。”

    ……

    片刻后,狄仁杰在内侍引领下步入厅堂。

    他官袍上还带着些许风尘,面容虽略显疲惫,但双目炯炯有神,步伐沉稳。

    “下官狄仁杰,参见沛王殿下。”狄仁杰一丝不苟地行礼。

    “狄公不必多礼,快请坐。”李贤上前虚扶,态度很是热络,“狄公何时回的京?怎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本王也好设宴为狄公接风。”

    因为刘建军特意交代,所以李贤也故作不知狄仁杰早就已经到了长安。

    “殿下客气了。”狄仁杰依言坐下,神色平静,同样没露出丝毫异样:“下官奉旨回京述职,昨日方至,因惦念关中灾情,今日特去城外看了看施粥的情况,故而未来得及先行拜帖,唐突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寒暄几句后,话题很自然地转到了灾情上。

    “方才在城外,见粥棚施粥井然,虽粥品粗粝,却能日日不绝,活人无算……此事乃殿下与刘长史之力?”狄仁杰看向刘建军,目光中带着探究。

    李贤有些惊奇:“狄公如何知晓?”

    刘建军并未借施粥一事收拢民心,反而是把这事儿保密安排的,所以粥棚并无沛王府标记,负责施粥的小吏们亦不知背后东主。

    而狄仁杰方才说的是“之力”,而不是“出谋”,也就意味着他看出来了这些粥是沛王府发放的。

    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狄仁杰微微一笑,带着一丝洞悉世情的了然,缓缓道:“殿下,赈灾之事,看似简单,实则千头万绪,能于粮价腾贵之际,持续不断筹措到如此数量的粮食,已非寻常富户所能为。此其一。

    “其二,施粥之策,看似粗粝,实则深得‘广济’与‘持久’之二髓。

    “掺糠麸杂豆,非深知民间疾苦、不计个人虚名且精于算计者不能为、不敢为。

    “寻常官仓放赈,或为政绩,力求粥稠米白,世家大族施舍,或为善名,亦多求精良。如此不避物议,只求活人最多之法,非大魄力、大慈悲者不可为。”

    狄仁杰说到这里,目光再次落回刘建军身上,带着明显的赞赏和钦佩:“昔日狄某在长安时便看出刘长史擅经营,能聚财,更奇在能将这些财货用于实处。

    “今日见那粥棚调度有序,粮食混合比例恰到好处,既不至于难以下咽激起民变,又能最大程度延展粮食效用,此等精细算计,非常人所能。

    “再联想到殿下昔日为民生民计奔走,甚至不惜三顾茅庐,请教与狄某,故有此一猜。

    “看来,下官是猜对了。”

    李贤闻言,心中惊叹。

    联想到狄仁杰在赈灾现场做的事情,瞬间了然。

    短短几个动作,狄仁杰不仅看出了粥棚的幕后之人,甚至连刘建军在其中起的关键作用以及那掺糠麸策略背后的深层考量都洞察得一清二楚。

    这份观察力、推理能力和对人心世情的把握,实在令人叹服。

    他苦笑道:“狄公真是明察秋毫,本王这点微末伎俩,在狄公眼中竟是无所遁形,不错,此事确是建军主导,本王不过是提供了些微末支持,只是……此法终究粗糙,恐惹非议,让狄公见笑了。”

    “殿下何出此言?”狄仁杰正色道,语气中带着由衷的赞许,“下官非但不见笑,反而要代这关中无数饥民,谢过殿下与刘长史活命之恩!”

    说着,他竟起身,对着李贤和刘建军郑重一揖。

    “此法看似粗粝,实则大善!若非如此,不知有多少百姓等不到朝廷后续的赈济便要饿殍遍野。

    “殿下与长史不顾物议,行此务实仁政,此乃真正的大慈悲、大担当!下官在宁州,虽亦竭力赈济,然碍于官身体统,未敢行此非常之法,思之,尚有不及之处。”

    狄仁杰的话语充满了真诚,没有丝毫的虚伪客套。

    这时,一旁的刘建军有些好奇的问了一句,道:“狄公能看出这赈灾之粮是出自沛王府,可还有其他人能看出来?”

    李贤心里瞬间一凛。

    刘建军特地交代过赈灾这事儿不是捞名声的时候,得提防洛阳的眼线,尤其是藏在暗处还没被揪出来的崔詧。

    既然狄仁杰能看出来赈灾粮是出自沛王府,那其他人呢?

    若是消息走漏到洛阳,被母后得知,自己和刘建军在长安的诸多安排岂不是化为了梦幻泡影?

    狄仁杰闻言,略微沉吟,随即坦然道:“殿下与长史不必过于担忧。

    “下官能窥得一二,实是因多年在地方为官,常与钱粮刑名打交道,练就了些许观察推算的笨功夫。”

    他详细解释道:“下官粗略观之,城外粥棚约有五处,每处设大锅三口。

    “每日辰、申两次施粥,每次每锅约出百碗,每碗粥虽掺有糠麸,但其浓稠度,仍可大致推算出所耗米粮之比例。如此算来,每日所耗粮食便不是一个小数,结合朝廷每年在赈灾上的钱粮用度,下官便推测出来这其中必然另有人出资。”

    “再者,”狄仁杰继续道,“如今两都粮价奇高,且多有价无市。

    “能在此刻持续不断、稳定地拿出这般数量的粮食,绝非寻常富户或商家所能做到,必是既有雄厚财力、又有特殊渠道之辈。

    “而观其施粥之法,不求虚名,只务实效,又与寻常争相邀买人心的豪族迥异。”

    “综合这规模、这手法、这时机,”狄仁杰总结道,“下官才大胆推测,幕后之主,非沛王府与刘长史莫属。

    “至于他人……”

    他微微摇头,“若非同样深谙钱粮事务、且对殿下与长史有所了解之人,大抵只会感慨善人义举,或鄙夷其粥品粗劣,难以想到更深一层。

    “即便有所猜测,无凭无据,亦难确信。

    “殿下只需保持现状,不张扬,不授人以柄,短期内应无大碍。”

    听到狄仁杰这番入情入理的分析,李贤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心中暗道:幸好狄仁杰是友非敌。

    仅仅尝过几口粥,便将赈灾所用的钱粮用度都推算出来了个大概,甚至因为深知朝廷对地方上的政策,还推测出来了背后施粥之人。

    刘建军说的对,狄仁杰是真正的人才。

    “原来如此,狄公心思之缜密,推算之精妙,本王拜服。”

    李贤谦逊道,随后将话题引向对方,“方才狄公说碍于官身体统,未敢行此非常之法,可宁州亦遭大旱,想必处境更为艰难,不知狄公在宁州是如何应对的?本王愿闻其详,或可借鉴一二。”

    狄仁杰轻轻叹了口气,道:“殿下垂询,下官不敢隐瞒,宁州地薄民贫,去岁秋粮仅收五六成,今春又少雨,麦苗多枯,情势确乎危急。”

    他略一停顿,继续道,“下官到任后,首要便是彻查州、县仓廪,厘清存粮底数,革除积弊,确保官仓之粮尽数用于赈济,严禁胥吏贪墨克扣。

    “其二,动员民力,修复水利,掘井开渠,优先保人畜饮水,兼及灌溉补种些耐旱作物。

    “其三,劝谕境内大户平粜存粮,并设平准仓,以官本平价粜卖,若有奸商巨贾趁机囤积、哄抬粮价者,则依法严惩,绝不姑息。

    “其四,奏请朝廷减免宁州今岁部分租调徭役,使百姓得以喘息,并组织妇孺老弱采集山货、编织苇席等,略换钱粮,以度荒时。

    “……”

    他的叙述条理清晰,措施务实,没有空话套话,听得李贤频频点头。

    “狄公举措得当,切中要害,宁州百姓得遇狄公,实乃大幸。”李贤真诚赞道,“尤其是这平准仓与严惩奸商之举,若非有狄公这般魄力,恐难施行。”

    这并非李贤空口夸赞,“严惩奸商”四个字听起来简单,但实际上能在这种时候哄抬物价的,又有几个背后没有地方豪族支持的?

    严惩奸商说起来只是四个字,但实则也是在和地方豪强作对。

    听到李贤赞叹,狄仁杰并未流露出丝毫得意,只是微微欠身,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沉重:“殿下过誉了,些微小事,皆是臣子本分。

    “只是……宁州地狭民贫,仓廪有限,纵使竭泽而渔,所能筹措之粮秣,面对持续经年之大旱,亦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话锋微转,目光扫过窗外,仿佛能穿透王府的高墙,看到关中的艰难景象:“如今关中大旱,两都震动,粮价腾贵,流民渐起。

    “此非一州一县之祸,实乃动摇国本之危。

    “殿下与刘长史虽倾力施为,活人无算,仁杰感佩于心,然,王府与商贾之力,终有尽时,若要真正平息灾荒,稳定民心,非赖朝廷大力统筹,速调江南、淮南、剑南等富庶之地粮米入关中不可。”

    刘建军来了兴致,接过话头:“狄公这话可说到根子上了!我们这点家底,救急可以,救不了穷啊。

    “关中这几百万人张嘴要吃饭,光靠我们这儿抠抠搜搜省出来的这点粮食,那是杯水车薪,还得靠朝廷大手笔,从鱼米之乡调粮才行!”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了些声音:“狄公,不瞒您说,我们这边折腾这么久,除了弄到点救命的粮食,其实还另辟了一条蹊径,说不定……说不定将来还能帮上朝廷调粮的大忙!”

    “哦?”

    狄仁杰果然被引起了兴趣,问道:“子安来宁州之时倒是与狄某透露过此事,想必沛王府多出来的粮食也是通过此法得来的吧?

    “只是子安来时多有顾忌,语焉不详,只说让狄某来长安一趟,刘长史详细说来?”

    “狄公明鉴!正是如此!”

    刘建军恭维了一声,接着说道:“不瞒狄公,我们沛王府在长安周边,试种了一种新作物,叫做棉花,也就是古籍里说的白叠子。

    “这东西好活,不挑地,产量也还成,关键是我们琢磨出了一套……嗯……新的纺织法子,织出来的布匹厚实柔软,保暖极佳,远胜麻葛,价格却比丝绸低廉许多。

    “这棉布在长安乃至周边各地都极受欢迎,需求甚大。

    “我们便用这棉布,与往来各地的商贾交易,换取的并非全是钱帛,更多的是让他们从各地直接运粮过来,如此,我们得了救命的粮食,那些商贾得了紧俏的棉布,两相便利。”

    狄仁杰听得极为专注,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以物易物,避开了钱荒和粮价虚高之弊……如此说来,殿下与长史筹措赈灾粮,并非全靠王府积蓄,而是以此棉布为根本,盘活了一条商路?”

    “正是此意!”

    李贤接过话头,肯定了狄仁杰的推测,“此法亦是建军所想。

    “虽略显商贾之气,然于救灾活民确有实效。

    “只是,如今规模尚小,所换粮秣用于长安粥棚已是竭尽全力,若要惠及更多州县,乃至为朝廷分忧,则需大力扩种棉花,增建工坊,提高织造之效,这其中,牵扯土地、人力、技艺流转,非王府一己之力所能及。”

    刘建军立刻补充道:“所以刚才听狄公说可能要南下统筹粮务,我就想着,这事儿说不定真能成!

    “狄公您想啊,若是朝廷……或者说,若是狄公您将来在南方主持大局,能不能暗中行个方便,牵个线?

    “咱们在北边使劲种棉织布,您在南边协调,用咱们这性价比极高的棉布,去跟那些米仓满溢的豪绅大族,甚至是官仓本身,谈一笔长期稳定的换粮买卖?

    “这岂不是比朝廷直接拿着铜钱或者绢帛去高价购粮,甚至强征,要来得顺畅、划算得多?”

    他画着大饼,说:“江南富庶,但冬日阴冷潮湿,这棉布对他们也是好东西。

    “咱们这是拿北方之长,补南方之短,再换回南方之长,补北方之急!一旦这条商路稳定下来,那就是一条源源不断的粮草补给线啊!”

    狄仁杰听完眉头微蹙,显然在权衡此事。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殿下,刘长史,此策……若果真能行,非但能解眼下燃眉之急,于国计民生更是大有裨益!其利或在数十年甚至数百年之上!”

    “数十年数百年的谈不上,我主要就是想解决眼下的问题,没想那么远。”刘建军挥了挥手,道:“狄公的意思是同意了?”

    狄仁杰又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眼光锐利的看着刘建军,道:“刘长史言语中似乎不曾提及朝廷章程,太后决议?”

    李贤心里一凛。

    刘建军同样坐直了身子,似笑非笑的看着狄仁杰,道:“狄公方才不也说殿下只需保持现状,不张扬,不授人以柄,短期内应无大碍么?

    “狄公口中的人……又是何人?”

    房中气氛陡然间沉凝。

    狄仁杰眼神愈发深邃,他看向刘建军,又缓缓转向李贤,但良久却一语未发。

    可这时,刘建军却忽然咧嘴一笑:“狄公,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如今这局面,光是救灾活人,不过是扬汤止沸,根源在哪,您比我们更清楚。

    “您能来,实际上就已经说明了立场,不是么?”

    狄仁杰面对刘建军这近乎摊牌的反问,依旧是没有任何反应。

    又是许久,狄仁杰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似是无奈,又似是释然,他捋了捋胡须,声音低沉,但却不再有丝毫迂回:“刘长史果然……非同常人。

    “不错,狄某既然今日踏入这沛王府,又与二位深谈至此,有些话,便不必再藏掖于胸了。”

    他目光转向李贤,语气变得无比郑重:“殿下,狄某食唐禄,为唐臣,心中所忠,唯有大唐社稷,李唐正统。

    “如今朝堂之上,妖氛弥漫,女主临朝,重用酷吏,残害忠良,离散宗室,此非国家之福,更非百姓之愿。狄某在宁州,在地方,所见民生之艰,亦感政令之苛。若长此以往,恐国将不国。”

    他这番话,已是明确表达了对武后统治的不满和对李唐正统的拥护。

    李贤闻言,心中一片激动。

    之前虽然刘建军言语中都未曾提及将李显送回房州的事,但李贤也明白,李显的事极为重要,在狄仁杰未曾表态之前,绝对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所以李贤也没有催促刘建军。

    但现在,狄仁杰表态后,就意味着李显能跟着狄仁杰回房州了。

    “狄公……此言当真?”李贤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殿下面前,狄某岂敢妄言?”狄仁杰正色道,“只是,狄某始终认为,凡事需谋定而后动,冲动愤慨,于事无补,反招其祸,这也是狄某方才询问朝廷章程之故,非是畏缩,实是需知彼知己,权衡利弊。”

    刘建军抚掌笑道:“我就知道!狄公是明白人!那咱们就更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狄仁杰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看向刘建军:“刘长史方才所言北棉易南粮之策确实精妙。

    “此举若能成,一可解当前燃眉之急,收拢关中民心,此乃殿下之仁德,二可借此经营一条隐秘渠道,积蓄钱粮物资,此乃日后之根基,三可借此与南方诸多州府、豪族建立联系,暗中甄别可引为奥援之辈,此乃长远之布局。

    “一石三鸟,狄某佩服。”

    狄仁杰站起身,对着李贤郑重一揖:“狄某不才,愿效犬马之劳,助殿下成就大业!然则,此事凶险异常,绝非一蹴而就,往后行事,需如履薄冰,步步为营,尤其切记,时机未至,万不可轻易显露锋芒!”

    “狄公请起!”李贤连忙扶起他,心中激动万分,“得狄公相助,本王如虎添翼!”

    刘建军也肃然道:“狄公放心,我们晓得轻重,积蓄力量,广结善缘,等待时机嘛!”

    狄仁杰点头,重新落座,神色已与方才不同,更像是一位投入阵营的谋主:“既如此,那北棉易南粮之事,便依刘长史之策,我们私下谨慎进行。

    “狄某南下之后,会立即着手筛选可靠之人,建立秘密渠道,殿下与长史在北地,需全力保障棉布产出与质量,此乃我等目前最重要之根基。

    “不知狄某可否……”

    他话锋一转,目光中带着一丝恳切:“……可否有幸亲眼一观那棉布工坊?

    “并非信不过殿下与长史,实因此事关乎重大,狄某需亲眼确认其产能、质量之稳定性,心中方有底气在南边运作。再者,或许也能从旁提供些微末建议。”

    他这话合情合理,既表达了重视,也显露出他本身性子的谨慎。

    李贤闻言,与刘建军交换了一个眼神,刘建军微微点头。

    这一幕落在了狄仁杰眼里,让狄仁杰看着刘建军的目光又深重了几分。

    “这有何难!”刘建军爽快答应,“狄公想看,随时都可以!工坊就在城外终南山脚下的大义谷里,咱们现在就可以动身!”

    “大义谷……”狄仁杰沉吟片刻,似乎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地方,“可是靠近子午谷的那处峪口?确是隐蔽之所。如此甚好,那便有劳长史引路了。”

    ……

    不多时,一辆外观朴素的马车便载着三人驶出沛王府,朝着长安城南的终南山方向而去。

    车行近一个时辰,便来到了大义谷山谷,谷口有人暗中看守,见到王府马车标记,悄然放行。

    刘建军率先跳下马车,伸手引路:“狄公,请!这边便是纺纱织布的工坊区,咱们的核心可都在这儿了。”

    刘建军直接把狄仁杰带进了生产棉布的车间,巨大的水转大纺车首先映入眼帘,借助水力,带动数十个纱锭同时飞转,效率远非人力手摇可比。

    纺出的棉纱再被送至一旁的织机处,织工们手脚并用,梭子飞快穿行,一匹匹厚实柔软的棉布便渐渐成型。

    刘建军如数家珍地向狄仁杰介绍着各个环节,从棉花采摘处理,到纺纱织布的原理、效率,再到成品布匹的优势。

    他特意拿起一匹刚下织机的棉布递给狄仁杰:“狄公您摸摸看,这质地,这厚度,冬日里做衣做被,保暖效果极佳,价格却只有同等绸缎的十之一二,甚至比好些麻布还便宜耐用。”

    狄仁杰仔细抚摸着手中的棉布,他眼中赞赏之色愈浓:“巧夺天工,利国利民!此物若能推广,实是百姓之福,只是……狄某有一事不解。”

    狄仁杰从进来的时候眼神中就流露出困惑,但他一直没说,直到现在看到棉布成品才发问。

    “狄公请说。”

    “狄某方才见到那些织机……似乎不曾有人转动纱锭,就连飞梭也是无功自转……这,是如何做到的?”

    狄仁杰指着那高效运转却不见明显人力驱动的纺纱机和织布机,脸上写满了惊奇。

    他并非不通实务的官僚,深知如此高效意味着什么。

    李贤看了一眼那些纺纱机,瞬间了然,纺车是经由水力风车转动牵引,而水力风车是架设在大义谷旁挖通的水渠上的,所以从车间内部自然是看不到水转大纺车的,故而狄仁杰有此一问。

    刘建军笑着解释道:“狄公观察入微。此非人力,乃借水力也。”

    他伸手指向车间一侧墙壁高处开出的几个方形孔洞,几根粗大的木制传动轴从中延伸进来,连接着车间内的机器,此刻正随着某种外部的力量匀速转动。

    “工坊依山势建于谷中溪流之畔,我们在上游筑坝蓄水,又开挖渠沟,引导水流冲击巨大的水轮,水轮转动,再通过这一套连环枢机与传动轴,将力量传递至每一架纺车与织机之上,如此,一水之力,可抵百人之功。”

    刘建军补充道,语气中带着几分炫耀:“这就叫水转大纺车和水力织机!咱们这八个车间,动力都来自那几架大水车,不然光靠人手摇脚踏,哪供得上这么大的产量?”

    狄仁杰顺着李贤所指望去,脸上惊叹之色更浓:“原来如此!巧借自然之力,以代人工!

    “殿下与长史竟能造出如此巧夺天工之物,化涓涓细流为无穷动力……此物之利,岂止于织布?若推而广之,用于碾米、锻铁、造纸……天下百工,效能皆可倍增!此真乃泽被后世之创举!”

    他越是了解,越是觉得这沛王府所藏的秘密和力量,远比他想象的更为惊人。

    这已不仅仅是救灾活民之策,更蕴含着变革生产力的巨大能量。

    “狄公过誉了,不过是些取巧的法子,当前还是先解燃眉之急要紧。”李贤谦逊一句,将话题拉回。

    刘建军也笑道:“狄公,这车间看完了,我再带您去看看别处?这整个山谷,咱们可是规划成了一个棉花生态园。”

    “生态园?”狄仁杰对这个新奇词汇感到不解。

    “呃……就是自成一体、循环生息的意思。”

    刘建军一边引着狄仁杰向外走,一边介绍,“狄公您看,沿着谷底溪流两岸建的,是八个大型车间,各有分工。

    “那边是匠人们的宿舍、食堂,还有休息的地方,再过去些,我们还弄了畜牧区和试验田,养些牲畜,种点菜蔬,尽量让园子里的人能自给自足,日子也好过些。”

    狄仁杰极目望去,但见整个山谷规划得井井有条,生产、生活、种植、养殖区域错落有致,数千人在其中忙碌,却秩序井然,生机勃勃,与外面的灾荒景象恍若两个世界。

    他再次感叹:“自成天地,循环生息……刘长史真乃治世之奇才!殿下得此臂助,实乃大幸!”

    三人一边交谈,一边缓步参观,狄仁杰看得非常仔细,不时询问细节。

    ……

    “最后这里,便是我们的账房区了。”刘建军最后将狄仁杰引到了一处库房前。

    狄仁杰一怔,随即急忙道:“既是库房要地,狄某就不便参观了……”

    “不,狄公您还真得参观一下。”刘建军笑呵呵的看向狄仁杰,语气意味深长道:“这里面记着的,可不光是银钱往来……”

    李贤一愣。

    随后意识到了什么。

    他看向刘建军,刘建军只是对着他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狄仁杰也瞬间恍然,呵呵笑道:“既如此,那狄某便僭越了!”

    刘建军笑呵呵地推开库房的门,一股混合着墨香、纸张和淡淡棉絮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与外面工坊的喧嚣不同,这里显得安静而有序。

    库房内部空间很大,一排排高大的架子上整齐码放着一捆捆新织好的棉布,角落处则设有多张书案,十数名账房先生正埋头拨算盘、核对账目、记录单据,见到刘建军和李贤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忙你们的。”

    刘建军随意地摆摆手,目光却在人群中看似无意地扫过,最终落在了靠里侧一张独立书案后的一位账房身上。

    那人正背对着门口,专注地核对着一本厚厚的账册,似乎并未察觉有人到来。

    刘建军引着狄仁杰和李贤,状似随意地在库房内走动,介绍着棉布的库存管理、出入库流程以及与其他商队的交易记录。

    狄仁杰听得连连点头,对这些细致入微的管理方式颇为赞赏。

    然而,刘建军说话的声调似乎稍稍提高了一些,恰好能让库房内的大部分人听到,包括那位背对着他们的账房。

    “……尤其是与江淮、剑南那边过来的几个大商队的交易记录,一定要核对清楚,他们运来的粮食是救命的东西,咱们给的棉布也不能短了斤两……”刘建军说着,脚步便自然而然地挪到了那位独立账房的附近。

    就在这时,或许是听得入神,或许是本就打算起身取东西,那位背对着他们的账房先生忽然转过身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他与狄仁杰打了个照面。

    四目相对。

    狄仁杰脸上的从容赞赏瞬间冻结,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事物,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喉结滚动,一个几乎要冲口而出的称呼被硬生生扼住,化作一声极低却充满极致惊骇的吸气声:“……是……是您?!”

    他认出来了。

    尽管对方衣着朴素,形容也有所改变,但那眉眼,那轮廓,分明就是已被废黜、理应远在房州严密监管的前皇帝——庐陵王李显!

    李显也是一愣,但他并不认识狄仁杰,或者说不记得眼前这个“小人物”,带着询问看向李贤:“王兄?”

    刘建军和李贤都在这里,李显哪怕是再蠢,也知道能被这两人带进来的人都是值得信任的,所以他并没有惊慌。

    李贤并未回应,只是给了李显一个安心的眼神。

    而狄仁杰在经过最初的震惊过后,电光火石间,许多线索瞬间在他脑海中串联起来。

    为什么王勃特意交代他要来长安一趟,若只是为了投诚,大可以以密信交往,甚至双方留下的密信还能成为拿捏对方的把柄。

    又为什么刘建军要带他来参观棉花厂房,这偌大的棉花生态园出现在长安城,为什么朝中以及地方没有丝毫风声。

    以及为什么刘建军在门口露出的那意味深长的表情。

    一切的原因就是因为李显在这里!

    毫无疑问,要想藏下棉花生态园,地方长官,或者说以前的三朝元老刘仁轨,现在的雍州长史苏良嗣都在其中出力不少。

    刘仁轨帮李贤,狄仁杰倒是能想明白,毕竟刘仁轨为人持重,且忠于李唐,但苏良嗣,狄仁杰一直以为是受了刘仁轨的授意,现在看来,根本原因就是庐陵王李显在其中帮了忙。

    甚至,李贤还专门把李显从房州给带出来了!

    也就是这短短的一瞬间,狄仁杰想明白了刘建军带自己进来库房的原因。

    李显肯定不能长久待在长安,他需要被人送回去。

    而送他回去的人选……就是自己。

    “殿下,刘长史……”他苦笑一声,脸上全是一种“上了贼船”的无奈:“你们……真是胆大包天……”

    刘建军则是耸肩,笑了笑:“若胆子不大些,这棉花生态园也都不会存在了。”

    说到这儿刘建军脸色郑重了一些,道:“我知狄公谨慎,但有的事儿……非谨小慎微所能解决的,狄公先前也说了,此次关中旱灾,您在宁州碍于官身体统,未敢行此非常之法,结果呢?

    “宁州百姓虽有改善,但恐怕也不及长安百姓吧?

    “此事亦是如此,若不兵行险招,苏良嗣又何以会全力配合沛王殿下?退一万步说,甚至说得刻薄一些,就算苏良嗣同意协助沛王殿下,可若是庐陵王不出面,我等如何利用这个把柄拿捏住他?

    “对狄公,亦是如此。”

    李贤觉得刘建军的话说的有些太刻薄,也太尖锐了。

    但他没说话,他信任刘建军。

    狄仁杰脸色变幻了许久,这才重重点头:“刘长史所言在理,是老夫有些迂腐了,殿下与刘长史带狄某来此处,应当是为了顺道送庐陵王殿下回房州吧?”

    刘建军咧嘴一笑:“瞒不住狄公,把您拖下水了。”

    狄仁杰摇头苦笑:“狄某既已至此,见了不该见的人,听了不该听的话,便已是局中之人,这趟浑水,想不蹚也不行了。”

    随后,他脸色一肃,郑重抱拳道:“此事狄某应下了!必当竭尽全力,护送庐陵王殿下安全返回房州。”

    听到这儿,李贤终于松了口气,拱手道:“有劳狄公!大恩不言谢。”

    “份内之事。”狄仁杰回礼,神色已然恢复了一贯的沉静睿智,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份无比沉重的担忧。

    ……

    狄仁杰带着李显走了。

    他本就是受了王勃的指示,在赴任江南巡抚使的途中来长安一趟,此间事了,自然是要继续去赴任的。

    李贤和刘建军在长安城门外目送着他的车马离去,直到车队消失在官道尽头,扬起的尘土缓缓落下,李贤的心也才像那些尘土一样尘埃落定。

    “建军,方才……你对狄公所言,是否过于直白甚至……尖锐了?我虽与他相交不深,但能看出此人心中自有丘壑,若因此心生芥蒂,岂非适得其反?”

    刘建军没有立刻回答,他依旧望着狄仁杰离去的方向,目光带着一种李贤看不懂的深邃,仿佛能穿透一切似的。

    良久,他才转过身,脸上惯常的轻松笑意收敛了许多。

    “贤子,”他开口,声音平稳,“你觉得狄仁杰是什么样的人?”

    李贤一怔,思索了一会儿,试探道:“能力卓著,明察秋毫。”

    “不错。”

    刘建军点头,道:“狄仁杰是一个极其聪明、且极其自信的人。

    “他的聪明,在于能于纷繁乱象中一眼看到本质,他的自信,在于他坚信自己的判断和选择,对付这样的人,迂回试探、言语笼络,效果有限,甚至可能被他看轻,认为我等心术不正或能力不足。”

    “所以你就选择单刀直入,甚至不惜言语相激?”李贤若有所悟。

    “差不多,但最主要的还是他的性子。”

    刘建军的眼神又带上了那种李贤看不懂的锐利,“他谨小慎微,甚至可以说过度的谨小慎微了,有时候你不逼他一把,他甚至都不敢迈出最后这一步。

    “这是这个人的优点,但也是这个人的缺点。”

    李贤不解。

    “算了,这些事情你不用知道,他这性子将来会有人治他的,但现在,能逼他一把的人只有我。”

    刘建军耸了耸肩,咧嘴看向李贤,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还好,他现在也是咱们的人了,以后如果我不在了,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听取他的建议。”

    李贤一愣,他没在意刘建军话里对狄仁杰的过度信任,而是紧张问道:“你为何会不在?”

    “不是说了如果么,难不成我还能跟嫂子似的天天跟你同食同寝啊?”

    刘建军翻了个白眼,朝城内走去:“走了,回去换换口味,显子在这里这些时日,我火锅都要吃吐了!”

    李贤快步追了上去。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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