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雷霆一击
戌时的青州城外，荒僻河口。月光被薄云遮掩，只透下朦胧的清辉，河水在黑暗中汩汩流淌，四周只有虫鸣与风声，静得令人心头发毛。数艘看似满载的货船静静地泊在河湾阴影处，船上看不到什么人影，仿佛真的在等待出发的时机。
在距离河口不远的一片高地上，灌木丛被精心伪装过，许墨、老金以及陆先生、朱载堃皆潜伏于此，目光锐利地注视着下方的河道。商会武装护卫和张屠户旧部组成的伏兵，则早已按照老金的部署，悄无声息地散布在河口两侧的芦苇丛、乱石滩后，弓上弦，刀出鞘，如同等待猎物的豹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戌时正刻已过，河面依旧平静。
“他们会来吗？”朱载堃毕竟年轻，有些沉不住气，低声问道。
陆先生神色平静：“饵已抛出，鱼儿闻到了腥味，没有不来的道理。耐心些。”
话音刚落，下游方向的河面上，突然出现了几点微弱的灯火，如同鬼火般悄无声息地逆流而上！来了！
灯火渐近，可以看清是七八条没有悬挂任何旗帜的舢板和小船，船上影影绰绰站满了手持兵刃的黑影，动作迅捷而专业，直扑那几艘作为诱饵的货船！
“准备。”老金低声下令，伏兵们屏住了呼吸。
就在那几条敌船靠近货船，船上黑影纷纷抛出钩索，准备登船劫掠的刹那！
“放箭！”
老金一声令下！
“咻咻咻——！”
密集的箭矢如同骤雨般从两岸的黑暗中飞来！瞬间将最前面的几条敌船覆盖！惨叫声顿时打破了夜的宁静，无数黑影中箭落水。
“有埋伏！快撤！”敌船中有人惊惶大喊。
但为时已晚！
“点火！出击！”老金再次怒吼。
早已准备好的火把瞬间在两岸亮起，将河口照得亮如白昼！数艘隐藏在更远处、船头包铁、装备了床弩和火铳的商会快船，如同离弦之箭，从上下游同时冲出，封死了河面退路！
与此同时，岸上的伏兵也如同猛虎下山，从芦苇丛和乱石后杀出，冲向试图靠岸逃窜的敌人。
战斗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来袭者虽然凶悍，但在有心算无心、且被包围的情况下，毫无还手之力。箭矢、火铳、乃至燃烧的火箭，如同死神之镰，疯狂地收割着生命。河水被染红，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气息。
许墨在高地上冷静地观察着战局。陆先生在一旁微微颔首：“许公部署周密，此战已无悬念。接下来，便是要抓活口，特别是头目。”
老金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指挥着伏兵重点围剿那些试图指挥抵抗或看起来像是头目的人物。
不到半个时辰，战斗结束。来袭的八条船，除两条见机得快，凭借船小灵活，冒着箭雨强行冲出包围圈遁走外，其余尽数被歼或俘获。岸边和浅水区躺满了尸体，数十名浑身湿透、面带惊惧的俘虏被押解到岸上，捆缚结实。
“大人，抓到一个头目！”一名护卫押着一个膀大腰圆、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过来，那汉子虽被俘，却依旧梗着脖子，眼神凶狠。
老金上前，一把扯开他的衣领，在其肩胛处发现了一个模糊的莲花烙痕！
“是‘清水教’的香主！”老金眼中寒光一闪。
那汉子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呸！官狗！要杀便杀！圣教弟子，何惧一死！”
“想死？没那么容易。”老金冷笑，挥手让人将其带下去严加看管。
然而，最重要的目标，并非这个“清水教”香主。按照计划，在河口伏击战打响的同时，另一队由老金最得力手下带领的精干人马，已经直扑城北那处与周大掌柜接头的别院！
约莫一个时辰后，当前方战场还在清理时，后方传来了消息：别院已被成功控制！在里面抓获了数名负责传递消息的人员，并搜出了一些未来得及销毁的密信和账册。更重要的是，擒获了一条“大鱼”——一位试图从后门溜走、面白无须、声音尖细的老者！经周大掌柜暗中辨认，正是与他接头的“贺老公公”！
“贺老公公……”许墨听到这个名字，眼中精光爆射。终于抓到了一条直接牵连宫廷的重要线索！
众人迅速返回守拙园。密室之内，烛火摇曳。
贺老公公被单独押了进来。他看起来六十多岁年纪，保养得极好，皮肤白皙，但此刻面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强作镇定，却掩不住眼底的惊惶。
“贺公公，别来无恙？”许墨坐在主位，淡淡开口。
“你……你是何人？咱家乃是宫里的人，你们胆敢私自扣押内官，这是大不敬之罪！”贺公公尖着嗓子，试图拿出宫廷的威严。
“宫里的人？”许墨拿起从别院搜出的一封密信，在他面前晃了晃，“勾结邪教，泄露军机，谋害朝廷命官，这也是宫里教你的？”
那封信，正是“清水教”汇报青州官府动向，并请求指示的密函，落款处盖着那个莲花印记。
贺公公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说吧。”许墨声音转冷，“你背后是谁？在宫中，还有哪些人是你们的同党？与‘翻海蛟’、草原部落，又是如何联络的？”
贺公公紧闭双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咱家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休想从咱家这里问出半个字！”
“呵，”旁边的陆先生忽然轻笑一声，走上前来，目光如刀般刮过贺公公的脸，“贺永，你可还认得我？”
贺公公猛地睁开眼，看到陆先生的面容，如同见了鬼一般，瞳孔骤缩，身体剧烈颤抖起来：“陆……陆秉笔？！您……您不是已经……”
“已经告老还乡了，是吗？”陆先生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看来，有些人很希望我永远消失啊。贺永，你应该清楚，落到我手里，和你自己硬扛着，下场会有什么不同。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或许……还能留个全尸，不至于牵连你在老家那点血脉。”
陆先生的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贺公公的心理防线。他瘫软在地，涕泪横流：“陆秉笔饶命！许大人饶命！我说！我全都说！”
他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开始招供：
他确实是宫中一位失势的老太监，依附于一位同样失势、却野心不死的太妃（与瑞王生母交好那位）。他们这个隐秘的集团，利用过去在宫中的残余人脉和安插的眼线，勾结朝中部分因改革利益受损的勋贵、东南沿海与海盗勾结的豪商、北方的“清水教”以及草原上某些希望南侵的部落，形成了一个庞大的阴谋网络。
他们的目的，就是制造内忧外患，搅乱天下，最好能引发大规模的民变或边患，从而逼迫嘉靖帝退位，或者……在混乱中，扶持一个能被他们控制的皇室子弟上位（他隐晦地提到了某位年幼且母族不显的藩王）。
商会是他们的重点打击目标，因为商会不仅是许墨的钱袋子和信息源，更是东南经济的重要支柱。袭击商会，既能打击许墨，也能扰乱经济，为“清水教”起事创造条件。泄露水师情报给“翻海蛟”，则是为了牵制朝廷精力，削弱朝廷在北方可能的军事投入。
贺公公交代了几个在朝中为他们传递消息、制造舆论的官员名字，也提供了几条与“清水教”和东南联络的隐秘渠道。
然而，当许墨追问宫中核心主谋的具体身份，以及他们下一步更具体的行动计划时，贺公公却连连磕头，表示自己级别不够，只负责传递消息和执行命令，真正的核心机密，只有那位太妃和她的几个绝对心腹才知道。
审讯持续了大半夜。虽然未能触及最核心的机密，但获取的信息已经足够惊人。这个阴谋网络的庞大和狠毒，超出了许多人的想象。
“陆先生，您看……”许墨看向陆先生。
陆先生面色凝重：“贺永所言，虽非全貌，但可信度较高。此事牵涉之广，已非青州乃至山东所能处置。必须立刻禀明圣上！”
“我亦有此意。”许墨点头，“需将今夜所获人证、物证，以及贺永口供，一并密送京师，呈交陛下与杨阁老！”
天光微亮时，数骑快马带着沉重的木箱和加密的奏报，从守拙园悄然出发，直奔京城。这一次，许墨送出的，不再是策略和建议，而是实打实的罪证和一条直指宫廷的线索！
雷霆一击，已重重落下。
虽然未能将幕后元凶连根拔起，但至少斩断了其在青州的重要触角，撕开了阴谋网络的一角。接下来的风暴，将不再是局限于青州或东南一隅，而是必然席卷整个朝堂，乃至深宫大内。
许墨知道，真正的较量，从现在起，才算是真正开始。他和他的盟友，将面对更加疯狂和危险的反扑。但这一次，他手中，已经握有了反击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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