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锋芒
段楚寒对周遭这翻天覆地的变化置若罔闻,仿佛汹涌的人潮与刺耳的议论不过是拂过山岩的微风。他微微侧身,目光平静地越过攒动的人头与各种异样的眼神,落向远处剑阁偏院的方向。那里,冰冷的青石地上,还深深烙印着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拖拽那柄沉重铁剑刻下的蜿蜒血痕,每一道沟壑都浸透着汗水与血水,诉说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磨砺。那柄沉重如山、黝黑无光、几乎从不离身的铁剑,此刻正斜挂在他腰间,剑鞘上凝固的斑驳血锈在晨光中散发着无声而凛冽的戾气,如同来自九幽深渊的凶物,让靠近之人本能地感到寒意。
资质?阶位?不过是云霄殿用以衡量弟子价值的一把冰冷标尺,划分三六九等,决定资源倾斜。而他段楚寒,早在被投入玉清池经受罡风炼体、在筋骨寸断的痛苦中挣扎,在天致青长老手中经历酷烈真气疏导、几乎被狂暴力量撕碎时,就已经被彻底碾碎过一次。他挣扎着活下来的意义,从来就不是为了在这把世俗的尺子上,刻下多高的刻度。那些虚名,于他而言,轻如鸿毛。
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冷硬弧度,在他紧抿的嘴角边缘稍纵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那不是笑,更像是蛰伏于黑暗中的猛兽在锁定猎物咽喉前,獠牙无声地微露寒光,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他不再看那测灵石一眼,仿佛刚才那刺目的橙光与随之而来的喧嚣都与他毫无关系,只是平静地转身,准备走向场边指定的位置,静待下一轮比试的开始。腰间那柄黝黑的铁剑随着他的动作,在粗糙的旧剑鞘内发出沉闷而压抑的摩擦声,如同深渊之下不甘的咆哮被强行束缚,又似一头被困的野兽在愤怒地低吼,却始终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唯有那嗡鸣在寂静中扩散。
然而,就在他迈步前行之际,一道身影却突兀地拦在了他面前,像一堵墙挡住了去路。那是一个身材高壮、肌肉虬结、面色倨傲的年轻弟子,双臂抱胸,下巴几乎抬到了天上,鼻孔朝天,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赤裸裸的挑衅,整个人宛如一只骄傲的孔雀,在段楚寒这个“污点”面前肆意展示着自己的优越感,仿佛生怕别人看不见。
“哟,这不是咱们天长老‘慧眼识珠’、破例带回来的‘天才’段师弟吗?”那声音刻意拔高,如同钝刀刮擦锈迹斑斑的铁器,刺耳且充满恶意,每一个字都像是毒蛇吐信般带着粘稠的毒性,令人不寒而栗,“区区橙阶上品,也敢来这高手云集、最低都是黄阶中品的比试场丢人现眼?啧啧,别待会儿连剑都提不动,白白污了这擂台青石!我看你啊,还是识相点,自己乖乖滚回那破院子去拖你那破铁疙瘩吧,免得一会儿输得太难看,连累天长老脸上无光,那罪过可就大了!”他故意拖长了尾音,每一个音节都饱含讥讽。
更加刺耳放肆的哄笑声再次爆发,如同汹涌的潮水席卷整个场地,将原本紧张的气氛冲散成一片嘲讽的海洋。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着看段楚寒如何反应——是羞愤欲绝、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是暴跳如雷、失去理智,正好坐实了废物的名头?还是懦弱地低头,在震耳欲聋的哄笑声中狼狈退开?他们的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嘴角咧开,仿佛已经预见了这个被天长老“特殊关照”的“天才”即将崩溃、颜面扫地的模样。
段楚寒的脚步停住了,仿佛一块骤然凝固的万载寒冰,瞬间隔绝了周遭所有的喧嚣与热浪。那冰寒的气息似乎以他为中心蔓延开来。
他缓缓抬起眼睫,那双深邃如万年寒潭、几乎不见底色的眸子,终于正眼看向挡在身前聒噪挑衅之人。那目光里没有愤怒的火焰在跳动,没有羞耻的阴霾在弥漫,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将灵魂都冻结的绝对平静。那种平静并非软弱或退缩,而是一种凌驾于喧嚣之上的冷漠,一种对眼前一切跳梁小丑般行径不屑一顾的超然,如同云端的神祇漠然地俯视着脚下微不足道的尘埃。在他的眼中,眼前这跳梁小丑般上蹿下跳、声嘶力竭叫嚣挑衅的,并非一个活生生的同门,而是一块即将被手中铁剑劈开的、碍路的朽木,不值一提,甚至不值得多耗费一丝心神去记住他的名字。
场中的空气仿佛被这平静到极致、冰冷到极致的目光瞬间抽干,连微风都停滞了。喧嚣的哄笑声如同被无形的利刃斩断的琴弦,诡异地、迅速地低了下去,直至陷入一片死寂。那些原本肆意大笑、前仰后合的人们,此刻竟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脸上的笑容僵住,喉头滚动着,吞咽着口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沉重如山岳的力量压迫得喘不过气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唯恐惊动了什么。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般的穿透力,如同那柄铁剑无数次拖过坚硬青石时发出的单调而执拗的摩擦声,又像极地寒冰碎裂时发出的清脆轻响,清晰地压过所有残留的杂音和心跳声,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凿子,精准地凿入每个人的耳膜深处,直抵心扉:
“我的剑,只问对手,不问资质。”
“让开。”
短短八个字,却像是一柄淬火的绝世利刃划破凝固的长空,将周围那令人窒息的寂静彻底撕裂开来。他的语气淡漠,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天气事实,但其中蕴含的冰冷力量和不容置疑的决绝,却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无法忽视,如同无形的寒针瞬间扎在皮肤上,激起一片战栗。这一瞬间,所有轻视、嘲弄的目光都凝固了,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脊背发凉,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被“橙阶”标记的少年,或许真的不像他们想象中那般可以随意揉捏,那平静之下,是足以致命的危险。
那高壮弟子被这八个字刺得面皮瞬间涨红如猪肝,粗壮的脖子上暴起蚯蚓般扭曲的青筋,他恶狠狠地瞪着段楚寒,眼中怒火熊熊,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突然伸出蒲扇般、布满老茧的大手,蛮横地、带着风声抓向段楚寒单薄的肩膀,口中唾沫横飞地骂道:“装什么装!橙阶的废物也敢在我面前摆谱?今天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
话未说完,他的手腕突然被一只冰冷得如同玄铁的手紧紧扣住,那感觉不像被血肉之躯握住,更像是被一道千锤百炼的冰冷铁箍瞬间锁死!段楚寒的手指像精钢打造的钳子,精准地陷进他手腕厚实的皮肉里,指腹不偏不倚、狠辣地压住脉门要害,微微向下一挫——一股钻心刺骨、直冲脑门的剧痛骤然袭来!那高壮弟子立刻疼得龇牙咧嘴,五官扭曲变形,额角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整个人如同被抽了脊梁骨的癞皮狗,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嘴里发出杀猪般凄厉的惨嚎:“疼!疼死老子了!你他娘的松手!快松手!啊啊啊!”
周围看热闹的哄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同时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那高壮弟子可是外门弟子中出了名的蛮牛,以一身横练力气著称,双臂有千斤之力,连劈三块厚重青石板都不带喘粗气的狠角色,此刻却被这个身形瘦削、资质“橙阶”的段楚寒一只手制得毫无反抗之力,像条砧板上的死鱼般徒劳挣扎,这巨大的反差让喧闹的人群瞬间陷入了比刚才更深的、针落可闻的死寂,只剩下那高壮弟子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痛苦**在凝固的空气里刺耳地回荡。
段楚寒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对方因剧痛而扭曲变形、涕泪横流、狼狈不堪的脸,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得意或怜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如同在看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他手指慢慢松开,像扔掉一块沾满污秽和油腻的脏布般,随意地甩开对方的手腕。那高壮弟子如蒙大赦,踉跄着狼狈后退两步,差点摔倒,死死捂着迅速红肿起来、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腕,看向段楚寒的眼神里交织着难以掩饰的恐惧和熊熊燃烧的怨毒怒火,嘴唇哆嗦着,想放狠话,却再也不敢上前一步,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尊来自地狱、随时会收割性命的冰冷煞神。
“我的剑,不斩无名之辈。”段楚寒微微低头,瞥了眼自己那只骨节分明、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掌,指缝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油腻的汗渍和令人不适的温度。他轻轻在洗得发白的裤腿上随意擦拭了一下,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疏离与厌恶,声音依旧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在叙述一件极其寻常的小事,“但如果你想试试,我不介意让你成为第一个。”那平静的话语,比最凶狠的威胁更让人胆寒。
说完,他侧过身,步履稳定地绕过那僵在原地、面色铁青如同锅底、身体因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高壮弟子,径直走向场边。腰间的铁剑随着他沉稳的步伐,在粗糙的旧剑鞘里发出低沉的嗡鸣,那声音如同被困在深渊的凶兽在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咆哮,又像某种蛰伏已久、即将挣脱束缚爆发出惊天动地力量的信号,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段楚寒没有回头,没有理会身后那些或惊疑不定、或充满畏惧、或带着重新审视的复杂目光。他的脚步依旧沉稳而均匀,每一步都踩在自己不变的节奏里,完全不受周围任何情绪和视线的干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他腰间的剑。他走到场边那被晨露打湿、泛着幽冷光泽的青石台阶上,站定,缓缓转身,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投向擂台中央那块巨大的测灵石——那抹刺目的橙光还在执拗地亮着,像一个刻在脸上的、巨大的讽刺和笑话,嘲弄着所有既定的规则和世人浅薄的眼光。
就在这时,原本嘈杂的人群骤然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般剧烈骚动起来,低低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压抑着,却又无法完全抑制。人群中,有眼尖的弟子再也按捺不住,失声喊了出来,那声音带着发自肺腑的敬畏,瞬间穿透了这片短暂的混乱:“快看!是致青长老来了!”
这一声呼喊如同号令,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引过去,齐刷刷地、带着难以言喻的恭敬,不约而同地转向远处的剑阁门口。只见一位白须白发、面容清癯的老人,正从那象征着宗门重地的门庭内缓步踱出。他身上穿着一件青色云纹刺绣的银白色道袍,针脚细密,隐隐流转着清冷的光泽,腰间随意挂着一柄古朴无华、温润内敛的玉剑,那剑鞘仿佛由岁月打磨,蕴藏着无声的故事。老人的脚步看似缓慢,甚至带着一丝年迈的蹒跚,然而每一步踏下,都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自带一种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威严气势。他所过之处,连清晨微凉的空气都仿佛被这股无形的威压凝固,变得凝重无比,先前还喧闹不堪的场地,此刻彻底陷入了一片针落可闻的死寂,只剩下众人屏住的呼吸声。
天致青长老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缓缓扫过一片狼藉、碎石散落的擂台,又掠过台下神色各异、噤若寒蝉的人群。弟子们在他的目光下纷纷垂首,不敢与之对视。最终,那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精准吸引,分毫不差地落在了孤身立于青石阶上、身形挺直如松如竹的段楚寒身上。他的眼神里,没有寻常人看到橙阶资质时那种显而易见的惊讶或惋惜,更没有面对所谓“宗门废物”时常见的失望或厌弃。相反,在那深邃的眼眸深处,竟极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隐晦的赞赏。那目光,像是在打量一块被尘土和锈迹包裹、看似平凡却内蕴绝世锋芒的寒铁原石;更像是在审视一件正在经历千锤百炼、于熊熊烈焰中淬火、即将褪去杂质、锋芒毕露的绝世利器雏形。一种只有真正大师才能看出的潜质,在那平静无波的注视下悄然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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