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咱背骂名?老四能走到对岸吗?!【
蒋瓛走后,老朱在龙椅上坐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起身,自顾自地走向一副巨大的大明疆域图前。
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映在绘制精细的山川城池之上,仿佛他一人便笼罩了整个帝国。
张飙那句‘废黜藩王俸禄’如同魔音灌耳,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他厌恶这个疯子的狂妄,却又不得不承认,这话戳中了他心底最深处的隐忧。
【藩王……俸禄……天下人……】
老朱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地图上标注着西安秦王、太原晋王、北平燕王等藩王府所在地的点。
【咱给你们封地,给你们护卫,是让你们给咱守住大明的大门,是让你们成为皇室的屏藩,不是让你们成为国中之国,吸食民脂民膏的蠹虫!】
【宋元灭亡,皆因‘主弱臣强’,缺乏宗室藩屏……咱信任你们!以史为鉴!但你们是怎么回报咱的?】
他想起了秦王朱樉在陕西的骄奢淫逸、纵容属下,胡作非为。想起了晋王朱棡在朝中编织的关系网、经济上的小动作。甚至想起了看似懦弱的周王朱橚,其王府用度也远超规制。
这些儿子们,在地方上就是‘土皇帝’。
正如张飙说的那样,他其实什么都清楚,他清楚儿子作的恶,也清楚藩王制度的弊端,已经开始显现。
庞大的俸禄和封地收入,不仅未能有效转化为国防力量,反而成了滋养腐败和野心的温床。
【标儿若在,或可压制他们……】
老朱心中一痛。
【可现在……】
他眼中寒光一闪。
这次彻查太子死因,虽然未能揪出最终黑手,却将藩王势力的尾大不掉、对中央财政的侵蚀、乃至对皇权的潜在威胁,血淋淋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张飙虽然疯,此言却非虚。藩王俸禄,确是朝廷一大负担,亦是国家动荡之源。】
但废黜,谈何容易!?
【那可是咱的亲儿子!是《皇明祖训》里定下的‘屏藩’!】
【骤然废黜,天下如何看咱?朱家子孙如何看咱?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
老朱陷入了极其痛苦的挣扎。
理智告诉他,这是根除隐患、为后世减轻负担的良策。
但情感和传统的枷锁,却又牢牢束缚着他。
他在殿内来回踱步,步伐沉重。
一方面是对帝国未来的深远考量,一方面是对骨肉亲情的难以割舍,以及对祖宗成法的敬畏。
这种撕裂感,甚至比面对千军万马更让他疲惫。
最终,帝王的冷酷和对江山永固的执着,渐渐压倒了一切。
【那疯子说得对,既然已经做到了这种程度,就不能浪费,不能再想着留给后人了!】
【与其让他们恨咱的后继之君,不如让他们恨咱这个当父皇的!】
【就算背上骂名,也要为大明剜掉这块腐肉!】
决心已定,老朱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但他深知,此事绝不能乾纲独断,必须借助朝臣的力量,既要探探口风,也要让文官集团卷入其中,分担压力和未来的反弹。
“来人!”
“奴婢在!”
一名老太监顶替了云明的角色,连忙进来应答。
“传咱口谕!”
老朱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和不容置疑:
“即刻召信国公汤和、翰林学士刘三吾、驸马都尉掌后军都督府事梅殷,还有都察院右都御史袁泰,以及……户部郎中郁新,即刻入宫见驾!”
他特意点出了张飙提到过的郁新。
他要看看,这个被疯子认可的‘能吏’,到底有何本事,又能说出什么话来。
“奴婢遵旨!”
老太监心头巨震,皇上深夜召见如此多重量级大臣,还特意点了一个五品郎中,必有惊天动地之事!
他不敢怠慢,立刻小跑着出去传旨。
约莫半个时辰后,被紧急召见的几位大臣匆匆赶至华盖殿偏殿。
他们脸上都带着惊疑不定之色,显然对深夜被召、尤其是当前敏感时期感到极度不安。
郁新更是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他一个五品郎中,何德何能与几位朝廷重臣一同被皇上召见?
老朱端坐龙椅之上,目光扫过下方恭敬站立的重臣,最后在郁新身上停留了一瞬,看得郁新差点腿软跪下。
“都来了。”
老朱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咱召你们来,是想议一件事关国本的大事。”
众臣心中一凛,屏息凝神。
老朱缓缓道:“近日,咱翻阅典籍,思虑良久,觉得如今宗室俸禄,尤其是诸王就藩,所费甚巨,于国于民,负担沉重。长此以往,非国家之福。”
他顿了顿,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只见几位尚书和都御史都是脸色微变,显然被这个敏感的话题惊到了,但都强自镇定,不敢轻易接口。
老朱继续道:
“故而,咱在想,是否可效仿古制,或另立新章,逐步……嗯,调整藩王俸禄之制,乃至……考量其存废之利弊。”
‘存废’二字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在偏殿!
刘三吾差点惊呼出声,连忙捂住嘴。
梅殷额头瞬间见汗。
信国公汤和与右都御史袁泰也是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
【废除藩王俸禄?!这简直是要动摇国本啊!】
【皇上莫非是受了张飙那疯子的蛊惑?!】
【还是……这次大清洗之后,皇上要对所有藩王下死手了?!】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谁也不敢先开这个口,这可是涉及天家骨肉、祖宗成法的泼天大事。
说错一个字,就是灭顶之灾!
老朱将众人的惊恐和犹豫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怎么?都哑巴了?咱让你们来,是让你们议事的,不是让你们当泥塑木雕!”
他目光转向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抖的郁新,点名道:“郁新。”
郁新浑身一颤,几乎是踉跄着出列跪倒:“微……微臣在!”
“你是户部的郎官,精通钱粮。”
老朱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你来说说,如果……咱是说如果,废黜藩王俸禄,朝廷每年能省下多少银子?”
“这些银子,可用于何处?又该如何运作,方可减少动荡?”
郁新只觉得头皮发麻,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
这哪里是询问,分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但他深知,此刻若退缩或敷衍,必将引来皇帝的雷霆之怒。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大脑飞速运转,结合自己多年户部工作的经验,以及之前隐约听到的关于张飙的一些‘狂言’,他咬了咬牙,叩首道:
“回皇上!此事关乎国本,臣……臣本不敢妄议。然皇上垂询,臣只能据实以对,若有不当,甘受斧钺!”
他先撇清责任,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说道:
“若论节省,据臣粗略估算,各王府岁禄、护卫粮饷、营造修缮等项,岁支确在百万两以上,乃至更多……”
“若能调整,确可极大缓解国库压力。所省银两,可用于充实边备,兴修水利,赈济灾民,于国于民,善莫大焉。”
他不敢直接说‘废黜’,只敢说‘调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老朱不置可否地点头道:“嗯。继续说,该如何运作?藩王们会有何反应?”
郁新冷汗涔涔,但思路渐渐清晰:“臣愚见……若行此事,切不可操之过急,宜循序渐进。”
“或可先从削减浮费、规范王府用度入手,明定则例,严加审计。”
“再者……或可仿宋时部分宗室管理之法,令藩王子弟择优入仕,或从事他业,逐步减少对俸禄之依赖……”
他顿了顿,硬着头皮提到了最敏感的部分:
“至于藩王的反应……”
“臣以为,骤然行之,必引剧烈反弹,恐生变故……需有雷霆手段震慑不法,亦需怀柔策略安抚恭顺之辈。”
“更需皇上乾纲独断,示天下以必行之决心!”
“同时……或可寻一二典范,先行试点,以观成效,再图推广。”
郁新的话,说得极其谨慎,甚至有些磕绊,但核心意思表达清楚了。
【好处巨大,但风险极高。】
【必须刚柔并济,逐步推进,并且需要皇帝绝对的权威来推行。】
老朱听完,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但眼中却闪过一丝极淡的满意。
这个郁新,确实有点见识。
他不是只会读死书的腐儒,敢在巨大压力下说出有条理、有操作性的建议,虽然保守,但正合他意。
虽然他也没想过要一步到位。
但不可否认,张飙推荐的这个人,确实是人才。
“你们呢?”
老朱目光扫向其他几位重臣:“都说说看。”
几位老朱的心腹大臣和右都御史互相对视一眼,知道不能再装哑巴了。
汤和率先开口,语气沉重:“皇上,郁郎中所言,确有其理。国库空虚,藩王耗巨,乃事实。”
“然,祖宗成法,不可轻废。且诸王镇守四方,若生异心,恐非国家之福。”
“故而,臣以为,当以稳妥为上,或可先裁减冗费,加强监管……”
刘三吾接口道:“皇上,边镇安危,系于诸王。若俸禄骤减,恐军心不稳,给北元可乘之机。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梅殷和袁泰也大致表达了类似的担忧,核心就是:
【弊病都知道,但风险太大,动不如静。】
老朱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
他知道,这些老成持重之臣的反应在意料之中。
他们怕担责任,怕引发动荡,更怕得罪藩王。
但他们的反对和顾虑,恰恰印证了藩王势力之盘根错节,也反过来坚定了老朱改革的决心。
【连这些朝廷重臣都如此忌惮藩王,可见其势之大!再不削之,将来必成巨患!】
等众臣说完,殿内再次陷入沉默,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皇帝。
良久之后,老朱才缓缓开口:“你们的意思,咱都明白了。”
“不过.”
说着,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祖宗成法?呵,《皇明祖训》都是咱主持编的,咱就是祖宗成法!”
“咱当初主持编这《皇明祖训》,是为了保江山永固!若法已弊大于利,为何不可变?”
“边镇安危?难道我大明百万将士,离了几个藩王,就守不住国门了吗?!”
“风险?做什么事没有风险?因噎废食,岂是明君所为?!”
他每说一句,语气便加重一分,帝王的威严展露无遗。
“藩王俸禄之制,积弊已深,非改不可!”
“但如何改,何时改,改成什么样,咱自有考量。”
“今日召你们来,不是问你们该不该改,是让你们提前知晓,并给咱拿出具体的、稳妥的章程来!”
说完这话,老朱的目光如同利剑,扫过众人:
“户部,由郁新牵头,给咱详细核算各王府用度,拟定裁减浮费、规范则例的具体方案,要细,要可操作!”
“吏部、兵部,考量宗室子弟择优录用、分流转业之策!”
“都察院,给咱盯紧了各王府,但有怨望、异动者,严惩不贷!”
他将任务直接下达,堵住了所有人的退路。
“此事,关系社稷安危,尔等需尽心竭力,若有懈怠或泄密……”
老朱冷哼一声,未尽之语让所有人心头一寒。
“臣等遵旨!”
几位大臣连忙跪地领命,心中叫苦不迭,却不敢有丝毫违逆。
他们知道,皇帝心意已决,一场针对藩王制度的巨大变革,已经拉开了序幕。
“都退下吧。郁新留下。”
老朱挥了挥手。
几位尚书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殿内只剩下老朱和战战兢兢的郁新。
老朱看着这个年轻的户部郎中,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压力:
“郁新,张飙之前说你能替代傅友文。咱今天看了,你确有几分胆识和才干。”
“好好干,把这件事给咱办漂亮了。办好了,户部堂官的椅子,未必不能坐。”
“但若办砸了,或者走漏了风声……”
老朱没有再说下去,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郁新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和责任落在肩上,同时也有一丝机遇的兴奋。
他重重叩首:“臣……臣必竭尽全力,不负皇上重托!”
“去吧。”
老朱闭上了眼睛。
郁新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华盖殿,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湿透。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命运已经和这场凶险无比的改革绑在了一起。
空荡的偏殿内,老朱独自坐着,良久,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
【标儿,若你在,你会支持爹这么做吗?】
【这大明的江山,爹得替你,替你的子孙,扫清一切障碍……】
【哪怕……代价是爹的身后名,和几个不肖子的怨恨。】
………
另一边。
坤宁宫偏殿。
往日里,这里是皇后召见命妇、举行内宫典礼的庄严之所,此刻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气氛。
殿内焚着昂贵的龙涎香,但丝毫无法驱散那无形的恐惧和紧张。
十几位育有藩王的嫔妃被‘请’到了这里,她们穿着正式的宫装,却个个面色惶惑。
她们互相交换着不安的眼神,低声窃窃私语,却无人知道皇帝突然将她们召集于此的真正目的。
当大太监云明面无表情地宣读皇帝口谕时,整个偏殿如同被投入了冰窖,瞬间死寂。
“咱近来思虑国本,太子之位空悬,终非社稷之福。咱有意从就藩的皇子中,择贤而立……”
“尔等皆乃皇子生母,于立储之事,咱亦想听听尔等肺腑之言。”
“今日,便各自修书一封,予尔等之子。告知他们,咱私下属意,望其克己勤勉,静待佳音。”
“切记,此事机密,万不可外泄……”
口谕的内容,如同晴天霹雳,在所有嫔妃脑海中炸响。
【立藩王为太子?!】
【皇上属意自己的儿子?!】
【这是真的吗?还是……一场可怕的试探?】
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的狂喜、深入骨髓的恐惧……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在场的每一个女人。
她们有的用手捂住了嘴,防止自己失声惊呼。
有的身体微微摇晃,几乎要晕厥过去。
还有的眼中瞬间爆发出灼热的光芒,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疑虑和恐惧压了下去。
云明如同没有感情的傀儡,一挥手,早有准备好的小太监们端着笔墨纸砚,无声地走到每一位嫔妃面前,将东西放在她们身侧的案几上。
“诸位娘娘,请吧。”
云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皇上等着看诸位娘娘的‘肺腑之言’呢。”
殿内鸦雀无声,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直到一位端庄大方,年纪约长的妇人,率先拿起笔开始书写,众嫔妃们才放弃挣扎,纷纷走到案几边书写。
不过,她们拿笔的手都在颤抖,似乎找不到落字点。
而云明的目光,则快速落在每一位嫔妃身上,将她们的神情、动作,全都记在心里。
紧接着,每个嫔妃书写时的速度、甚至笔迹的工整与否,也被旁边侍立的宦官和隐在暗处的眼线,一丝不差地记录了下来。
有的妃子写了又撕,撕了又写,额头冷汗直流。
有的妃子咬着嘴唇,眼神决绝,下笔飞快,仿佛在赌一把。
有的妃子则写得极其谨慎,字斟句酌,每一笔都仿佛有千钧重。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信件才陆续写完,然后被小太监们收走,当场用火漆封存,贴上标签。
云明捧着这一叠沉甸甸的、承载着无数野心和恐惧的信件,如同捧着一盆炭火。
他躬身对诸位嫔妃道:“诸位娘娘辛苦了,且回宫歇息吧。皇上自有圣断。”
嫔妃们如蒙大赦,又带着满腹的惊疑和未尽的期盼,魂不守舍地各自散去。
偏殿内,只剩下浓郁的香火气和一片死寂后的空虚。
云明不敢耽搁,立刻捧着信件返回华盖殿。
……
接下来的三日,离得较近的藩王,将陆续收到她们母妃的‘家书’。
而没有母妃‘家书’的藩王,则收到了父皇特别的‘关爱’。
比如身在北平的燕王朱棣。
此时,燕王朱棣刚刚结束了对边塞防务的巡视,一身风尘,策马返回王府。
不知为何,他心头莫名萦绕着一丝不安,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事情即将发生。
他没有直接回府,而是鬼使神差地绕道来到了城外那条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河边。
远远地,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黑衣僧人姚广孝。
只见他正静静地站在河畔,望着冰封的河面,如同一尊黑色的石雕。
那身影在苍茫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孤寂,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深邃。
朱棣的心猛地一沉。
姚广孝极少主动在这种地方等他。
他勒住马缰,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翻身下马,牵着马缓缓走了过去。
“大师。”
朱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姚广孝缓缓转过身,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没有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清晰:“王爷,京城急变。”
朱棣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哦?何事能让大师如此凝重?”
姚广孝依旧没有废话。
他言简意赅,将秦王、晋王、周王牵扯陕西贪腐大案,以及太子之死,被皇帝废黜王爵,守灵、圈禁,乃至最终血洗应天府,将秦晋二王府势力连根拔起的消息,一一道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朱棣的心上。
当听到‘秦王被废守灵’、‘晋王、周王被圈禁’时,朱棣牵着马缰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骤然收缩!
【二哥被废了?!三哥、五弟被圈禁了?!】
【父皇……父皇竟然真的对自己亲生儿子下了如此狠手?!】
他从未想过,那滔天的血雨腥风,竟然真的席卷了他的兄弟。
既然老二、老三、老五他们都被父皇处置了,那下一个……会不会轮到他燕王朱棣?!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几乎要冲破胸膛。
虽然在得知老二、老三、老五与太子大哥的死有关,让他无比愤恨,但他首先想到的是他父皇。
如此大的打击,父皇那身体怎么受得了?那股怒火会不会将他本就年迈的身体彻底击垮?
紧接着,无边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又想到了自己在京城的三个儿子!
高炽、高煦、高燧!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被牵连?会不会已经……
巨大的担忧和恐惧让朱棣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他猛地看向姚广孝,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带着一丝颤抖:
“大师……京城……高炽他们……是否安然?”
姚广孝微微摇头:“世子与二位王子目前安然无恙,但已被严密监控,形同软禁。”
听到儿子们暂时安全,朱棣稍稍松了口气,但那颗心依旧悬在嗓子眼。
正如之前说的那样,他太了解他父皇了。
如果没有查出太子大哥的死因,父皇绝不会如此疯狂。
如今,既然已经查出来了,那疯狂必然不会草草结束,也就是说,风暴还在进行。
而他自己,恐怕也将被卷入这场‘血腥狠辣’的风暴之中。
想到这,他不由死死地盯着姚广孝,眼中充满了寻求答案的迫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大师……本王……本王现在该如何是好?”
姚广孝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朱棣。
良久,他才缓缓从宽大的僧袍袖中,取出了一个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不大却显得异常沉重的匣子。
“王爷!”
姚广孝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千钧重量:“这是皇上……八百里加急,指名送给王爷的。”
看到那明黄色的锦缎,朱棣的眼皮猛地一跳。
那是皇室专用的颜色!
【父皇给我送来的东西?在这个时候?!】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个匣子。
入手冰凉沉重。
他看了一眼姚广孝,姚广孝的眼神深邃,示意他打开。
“呼”
朱棣下意识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解开了锦缎,打开了匣盖。
里面没有书信,只有厚厚一叠……抄录的供词和文书摘要!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上面的内容。
正是傅友文、茹瑺等人关于陕西旧案、东宫用度的部分口供,以及从秦晋二王府中查抄出的、一些语焉不详却隐隐指向藩王与朝臣勾结的密信片段!
轰——!
朱棣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猛地一黑,差点站立不稳!
【父皇……父皇竟然把这些东西送给我看?!】
【这是什么意思?!】
【是试探?是警告?还是……已经认定了我就是幕后主使,这是在给我看‘罪证’,让我死个明白?!】
巨大的惊骇和屈辱瞬间涌上心头。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失态怒吼。
但多年沙场征战和权力倾轧磨砺出的惊人意志,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
他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将已经到了嘴边的惊呼和辩解咽了回去。
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最终强行恢复了一种近乎僵硬的平静。
只有那紧紧攥着匣子边缘、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手,暴露了他内心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姚广孝,投向了面前那条冰封的河流。
河面光滑如镜,反射着灰蒙蒙的天空,看似平静,却不知其下隐藏着多少暗流和裂痕,仿佛随时可能碎裂,将踏足其上的人吞噬。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冰下的暗流,在他胸中疯狂涌动。
有对父皇冷酷手段的恐惧和心寒。
有对兄弟们悲惨下场的兔死狐悲。
有对自己和儿子们未来的深深忧虑。
更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不甘和愤怒。
他朱棣,镇守北疆,抵御蒙元,功勋卓著,从未有过不臣之心,为何要遭受如此猜忌和逼迫?!
难道就因为他有能力、有军功,就该死吗?!
这冰冷的世道,这无情的帝王家!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朱棣缓缓转过身,再次看向一直沉默如同磐石的姚广孝。
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后又重新凝聚起来的、冰冷的火焰。
只见他毫无征兆的抬起手,指向那条看似无法逾越的冰封河流,声音沙哑而低沉,问出了那个决定未来命运的问题:
“大师……你说,本王能走到对岸吗?”
他的问题,看似在问冰河,实则是在问这凶险无比的局势,问那遥不可及却充满诱惑的彼岸,问他自己.还有没有路可走。
姚广孝愣了一下,随即顺着朱棣所指的方向望去,看着那一片苍茫的冰原,良久,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朱棣。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朱棣此刻决绝而孤注一掷的身影。
他没有直接回答‘能’还是‘不能’。
只是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用一种极其平淡却又蕴含着无尽力量的语气,缓缓说道:
“阿弥陀佛。”
“佛曰:渡人渡己。”
“彼岸何在,不在河宽,在心诚。”
“王爷心中既有彼岸,何惧脚下寒冰?”
话音落下,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朱棣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看似平坦、实则杀机四伏的冰面,久久不语。
渐渐地,河风变得更冷了。
【父皇,您难道还不明白吗?真正害死大哥的其实是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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