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也许
很快,警卫队将行凶者层层包围。
又一阵激烈而密集的交火后,行凶者被击毙。
有一个自杀未遂,立即被警卫队控制了起来。
裴陟被紧急送往医院。
医生说他并无生命危险,背部和大腿的伤口好好休养便可。
但由于爆炸时距离过近,他双耳很可能会留下永久性的听力损伤。
江无漾红着眼眶听着,心中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整理了一下情绪,走到病房门口,听到里面传来裴陟不耐烦的吼声,夹杂着东西被打翻的声音。
只见一名年轻的护士站在床边,手里拿着干净的衣物和毛巾,一副委屈而着急的模样。
而裴陟则靠在床头,身上还沾着尘土和血迹,一脸狂怒。
原本洁白的床单被他弄得凌乱不堪。
“裴司令,您身上的尘土和血迹不清理,很容易让耳道感染,到时候听力可能会完全丧失的。您就听我一句劝,让我帮您擦擦,换身干净衣裳吧!” 护士带着哭腔,还在试图劝说裴陟。
裴陟却别过脸,语气强硬,“不用你管!我不想动!”
他就那样脏兮兮地卧在洁白的病床上。
江无漾推门进去,对愁得要哭了的护士轻声道:“我来吧。”
裴陟的身体一向健壮,受了这样的伤,精神也依旧很足。
只是因耳鸣和听不见声音,看上去很烦躁,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但他见到江无漾进来时,立刻又欢喜了起来。
“期期。”他试图说话,可因听不到自己说的什么,他说话的声音很大,腔调也变得很奇怪。
江无漾拿来纸和笔,为他写道:“你现在还未恢复,别那么大声说话,免得伤了喉咙。想说什么,我们在纸上写。”
裴陟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使劲点头,接过纸笔,就迫不及待地在写了起来。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 “沙沙” 的声响。
等他写完几句话后,江无漾已经准备好温水和毛巾了。
她在笔记本上写:“你身上尘土太多,进入耳道感染的话,会影响听力的。我先帮你擦干净好不好?”
裴陟一听她要亲自为自己擦洗,激动得双目放光,连连点头。
身体还不自觉地坐直了一些,生怕自己的动作会让江无漾不方便。
哼。
那小护士还想趁机碰他。
他怎能肯让她碰?
他就是在等着期期为他擦洗。
江无漾将他的双耳用油纸小心地包裹起来,然后用毛巾沾了温水,在他脸上、头上开始擦拭。
她本就温柔,此刻又刻意放轻动作,更显得温柔如水。
温热的毛巾拂过男人的额头、脸颊、下巴,带走了尘土和血迹,露出他原本轮廓分明的英俊脸庞。
裴陟从未享受过这等待遇,只觉得通体舒畅,全身清爽。
不禁舒服地闭目,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和毛巾的柔软。
那触感似软云拂过,又似微风轻吹,让他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温柔。
毛巾慢慢从脸部移到颈部,轻轻抚过他凸起的喉结。
裴陟的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吞咽了几下,心中泛起一阵久违了的悸动。
接着,江无漾又帮他擦拭手臂和身体,避开伤口的位置和那处,每一处都擦得格外细致。
裴陟躺在那里,感受着她柔软的手握着毛巾在自己身上轻轻抚触,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目光落在她低垂的侧脸上。
她侧脸白皙如玉,樱唇微微抿着,神情专注又认真。
长睫像两把漂亮的小扇子,舒展在下眼睑处,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这画面既让裴陟既感到幸福,又感到兴奋和满足。
虽受伤流了血,他男人的本能仍强烈。
看着为自己一片担忧的女人,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让他难以自控,很容易便起了反应。
因他身上伤口比较多,为了方便医生清洗消毒,他未着衣物,身上只盖了条薄毯。
此时十分明显。
江无漾自然是看到了。
她别过脸去,装作没看到,端起脸盆要去阳台的水房。
裴陟一把拉住了她。
用很大的声音,带着怪异的腔调问:“期期,你去哪儿?”
江无漾示意阳台和自己手中的毛巾。
裴陟这才松开她,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
待她回来,坐到他身边,他又展开笑颜,目光黏腻地盯着她直看。
江无漾尽量无视他那炽热的目光,拿起笔记本,回答他刚才说的话。
他刚才说的是:“期期,我成了聋子,你会不会嫌弃我?”
“医生说,国外有更先进的医术,你陪我去好不好?我可不想成为聋子,我还想听你跟我说话。你的声音人让人心安。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江无漾在上面写道:“别担心,鼓膜自身有修复能力。你要听医护人员的话,保持耳道干燥,避免污水入耳和细菌感染。做到这些,你的听力一定会恢复的。”
裴陟痴迷地看着她那白里透红的脸颊,写道:“期期,幸好你没伤着。你长得这样美,若让炮弹伤了,该有多可惜。”
江无漾静默了两秒,提笔写道:“谢谢你救我。”
裴陟见她如此见外,情绪一下子变得有些激动,急忙拿起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笔尖几乎要将纸戳破:“我的命本来就是你救的,救你只是报恩!何况,即便你没救过我,我是你的男人,保护你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江无漾看着他激动的字迹,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周身的气质却一下子冷了下来。
她起身想坐到窗边的椅子上,拉开一点距离。
可刚站起来,就被裴陟一把拉住了手腕。
他一急,又忍不住说话了,“期期,别离开我好不好?”
他现在根本听不到自己所说的话,所以总是控制不好自己的音量,声调也失了准头,听上去很古怪。
无论是看上去,还是听上去,他现在这副模样,都透着几分可怜。
江无漾目光触到他包着纱布的双耳和大腿上,心中的不忍占了上风。
她无声地坐回去,在笔记本上写:“我不会离开的。你好好养伤。”
她暂时是不会离开的,起码要照顾裴陟到康复。
裴陟脸上涌出喜色,像个得了糖果的小孩子一样,攥着她的手腕不松开。
见她没有反感,他的大手又慢慢滑到她雪白的手背上,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将她柔嫩的手包在自己手心。
喉中随之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他这小心打量她的眼神,与他平日里霸道狠戾的模样相去甚远,再加上身上的伤,显得格外狼狈可怜。
江无漾对他的厌恶也淡了几分,便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没有挣脱。
裴陟见她默许牵手,更是兴奋得不得了,一时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只是贪婪地看着她的脸,一个劲地摩挲她的手。
眼神黏腻得能绞出两斤蜜来。
门被“咚咚”敲了两下,弘郎的声音传来:“爸爸——妈妈——”
江无漾想抽回手,裴陟却不肯,仍紧紧攥着。
他好不容易才能这样握着她的手,若是松开了,下次还不知肯不肯让他再牵了。
保姆抱着弘郎进来,将弘郎放到地上。
弘郎穿着一身小小的西装,迈着小短腿,欢快地朝着床边跑过来。
见爸爸握着妈妈的手,他也开心地把小胖手放到妈妈另一只手上,奶声奶气地说:“妈妈,牵着!”
江无漾只好一手牵着裴陟,一手牵着弘郎。
弘郎奇怪地打量着爸爸。
见爸爸躺在床上,身上缠着白纱布,他觉得爸爸不太一样,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担心。
他伸出小胖手,轻轻碰了碰裴陟的胳膊,小声问:“爸爸,你怎么了?是不是疼呀?”
江无漾摸了摸他的头,对他柔声道:“宝贝,爸爸受伤了,身上很疼,你过去安慰一下爸爸。”
弘郎一听爸爸疼,小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神情变得严肃。
他小胖手扶着床沿,仰着小脸盯着裴陟,又问了一遍:“爸爸,很疼吗?”
裴陟虽听不到,但看口型,知道孩子问的什么。
他受过的伤何止这一点,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疼痛。
但他刚才看得分明,江无漾看他时眼中有明显的怜悯之情。
所以,方才他去碰她,她才没有将他推开,任由他碰她的手和手腕。
若是平时,他碰她一下,她眼神中的厌恶和冰冷都要溢出来了。
想到此,即使他没有矫情的习惯,此时也想做出矫情的模样来,好让江无漾继续可怜他、宽容他。
他便对儿子说:“爸爸快要疼死了!过来给爸爸按摩几下。”
弘郎一听,立刻跑到他小腿那里,小胖手握成拳,学着佣人给奶奶裴老夫人捶打的样子,给爸爸轻轻捶打。
裴陟不禁笑出声来,不由得望向江无漾。
恰好江无漾也向他这里看来。
那双漂亮的双眸中还带着尚未褪去的柔和笑意。
仿佛是对着他笑的。
裴陟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如果,能是对着他这样笑该多好。
裴陟朝孩子伸手,孩子立刻“蹬蹬”过去,他抚摸着孩子的头顶,道:“没白养你。”
江无漾笑望着孩子,为裴陟写在纸上:“他本来就很懂事。”
裴陟感到由内到外的甜蜜,写道:“期期,谢谢你为我生了个这样懂事的儿子。儿子像你,才这样可爱。”
江无漾的神情微微一滞,很快又恢复如初。
她生孩子也是被强迫的。
虽然如此,她却并不后悔生弘郎。
弘郎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是她在司令府那憋闷而孤单的日子中,唯一的陪伴。
她定了定神,慢慢写道:“是的,弘郎很可爱。”
裴陟似乎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忙在纸上写道:“期期,以后你不想生,我绝不会再强迫你!一切听你的!我不会再犯之前的错了!”
他所说所想的,跟她完全不在一处。
可他现在还在养伤的特殊时期,她也无法刺激他,便只写道:“你现在养伤重要,不要想太多。保持情绪平和,不要动辄激动。”
裴陟大着胆子,凝望着她,慢慢握住她的手,说:“期期,只要你每天陪我,我就会很开心。”
江无漾给了简短而肯定的回答:“会的。”
裴陟脸上稍稍松快了点,可眸底又涌上更深的担忧。
他何尝听不出来,江无漾所答应的,都是“目前”。
至于之后她要去哪里,她从未松口。
他现在既欢喜,又焦虑。
欢喜她现在是每天都能陪自己,并且肯让自己靠近,焦虑的是,她会不会在他伤好后突然不告而别。
想到这层,他心中就涌上深深的悲伤和恐惧。
他现在没有任何可以牵制住她的东西。
她想走,他完全毫无办法。
他希望自己的伤好得慢一点,这样江无漾就可以陪他久一些。
甚至,他希望自己的听力不要恢复。
他了解江无漾。
若是那样,她出于愧疚,也不会将他扔下。
……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病房,温暖而明亮。
江无漾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帮裴陟处理公务。
裴陟靠在床头阅览文件,偶尔用笔在上面做些标记,然后向江无漾转达自己的想法。
江无漾很快便能领会到他的意思,都不必他过多表达。
她拿着笔记本,将他的想法详细记录下来,再当面转达给前来汇报工作的秘书长和参谋长。
弘郎坐在病房角落的地毯上,拿着玩具汽车和飞机,自顾自地玩得不亦乐乎,时不时还会发出一两声欢快的笑声。
江无漾做事一向认真,此时垂着眼,专注地记录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旗袍,粉白的脸颊像上好的瓷器,吹弹可破,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清香。
因低头的动作,她后颈处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肌肤,线条优美,看得裴陟心神荡漾,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她身上,久久无法移开。
她怎么生得这样美。
鼻子秀气而挺巧,樱唇嫣红,透着健康自然的胭脂色,皮肤白而滑,像羊脂玉一般。
连手指都那样白嫩纤细,一看就知是娇养长大的。
脾性也那样温柔纯净,与她在一处极为舒服。
他何其幸运,曾经拥有过她。
他看看江无漾,又看看不远处玩得开心的儿子,心中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情景明明是过去那三年中最寻常的一幕。
可他拥有时,却从未珍惜过。
总觉得江无漾不会离开他,肆意践踏她的温柔,一次次伤害她。
现在失去了,才知这一幕的弥足珍贵。
他从不信神佛,可此刻却在心里对着江无漾的侧脸拼命许愿。
希望老天爷能眷顾他一次,让江无漾对他多一点怜悯,给他们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如果能重来,他一定会好好珍惜,再也不会犯浑了。
……
另一边,被警卫队控制住的那名自杀未遂的杀手,在严密的审讯下,终于吐露了实情。
原来是孙盛德所为。
他从死囚犯中花重金买下几个死士,答应保他们家人衣食无忧,趁Z央派特派员来裴陟地界的时机,指派这些死士来雀城暗杀特派员,以制造Z央和裴陟间的矛盾。
裴陟当即亲手写了一封信,详细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派了一名特使,由警卫队护送,押着那名存活的杀手,一同前往Z央政府汇报此事。
次日,中央政府便发布了《讨孙盛德书》,将孙盛德买通死士暗杀特派员、嫁祸裴陟的阴谋公之于众。
文中还附上了那名杀手在狱中的照片、亲笔供词,以及裴陟受伤后的诊疗记录和照片,证据确凿,不容辩驳。
《讨孙盛德书》中明确勒令孙盛德三日内自降认罪,否则便视为与天下人为敌,中央政府将派兵讨伐。
同时,中央政府还向全国发出号召,邀请国内外医术精湛的耳科医生前来,为裴陟诊治听力。
消息一经刊登在报纸上,立刻再次引起了全国上下的震怒。
百姓们一听,孙盛德这个狗贼不仅引狼入室,与外寇沆瀣一气欺辱同胞,还派自杀式杀手杀害Z央特派员,让他们的英雄裴司令受了重伤,简直恨透了孙盛德,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
街头巷尾,无论是茶馆里喝茶的老人,还是市集上买菜的妇人,都在痛骂孙盛德。
街头的墙壁上,到处都贴着讨伐孙盛德的标语。
有的写着 “诛杀汉奸孙盛德,还天下太平”,有的画着孙盛德被百姓围殴的画,连小孩子都拿着小石子,对着画里孙盛德的头像扔过去,嘴里还念叨着 “打死汉奸”。
三日期限很快就到了,孙盛德却做起了缩头乌龟,躲在自己的地盘里不肯出来。
既不认罪,也不回应Z央Z府的勒令。
百姓们的怒火更盛,纷纷要求Z央Z府严惩孙盛德。
Z央Z府当即发布公告,重金悬赏孙盛德的性命。
五日后,“飞龙堂”买通孙盛德身边一名对之残暴行为不满的侍卫,将之击毙。
孙盛德被杀的消息传出,全国百姓欢腾雀跃。
街头巷尾放起了鞭炮,茶馆里免费提供茶水,纷纷庆祝这个大汉奸的灭亡。
孙盛德一死,便树倒猢狲散。
他那些部属,有的投降了中央政府,有的带着钱财逃之夭夭。
曾经雄踞一方的势力,转眼间就土崩瓦解。
只是讽刺的是,孙盛德作为一方枭雄,活着时享尽奢华与权势,死后却连方正经的葬身之地都没有。
所有墓园都拒他入内,也没有任何人同意他葬在自己地盘。
最后,家人只得将其葬在一片野林中。
连块墓碑也不敢立,生怕被百姓挖出来鞭尸。
……
裴陟身体的恢复速度快得惊人,已很快能下地了。
饭量也恢复如常。
有江无漾在身旁,他每日吃得香,喝得香,睡得香。
只是听力恢复没什么进展,仍听不到别人说话。
不过他现在能看人唇语,猜出别人大致说什么。
早上,江无漾陪裴陟吃完饭,又陪着裴陟去花园中散步。
清晨的花园里,空气清新,带着淡淡的花香,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裴陟大腿上的伤让他无法快走,得慢慢地才行,江无漾在他身旁扶着他。
一路上遇到的医护人员和病人都尊敬地喊“裴司令”“江小姐”,裴陟含笑点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完全没了往日的霸道戾气。
虽听力没有恢复的迹象,他却不急躁,心情也很好。
因为江无漾每日都这样贴身相伴,待他十分温柔细致。
这种温柔与她在司令府时的温柔并不一样。
他能感受得出来。
她现在的温柔中,带着一种母性的关怀,把他跟弘郎放在同样重要的位置。
他和弘郎同时唤她,放在以前,她会先去看弘郎。
现在,她会先来他身边,看他有什么需求。
只要他蹙一下眉,哼唧一声,她就会紧张地问他哪里不舒服。
有时,他甚至故意在弘郎喊江无漾的时候,装作不舒服的样子哼唧几声,就为了让江无漾先来看他,在他旁边围着他团团转。
两人在荷花池旁坐下。
裴陟从警卫手中拿过手帕,为江无漾擦了擦木椅,才示意江无漾坐下去。
他拉过江无漾的手,轻轻摩挲。
江无漾没有挣脱,任他揉捏。
粉色的荷花花瓣层层叠叠,散发着阵阵清香。
碧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
自己所爱的女人就在身边,触手可及。
这样宁静美好的画面,让裴陟的心中充满了舒爽与开朗。
他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未有过这样舒畅的心境。
他在纸上写:“期期,看到这些荷花,我想起我们带弘郎去荷花丛中划船的时候。那日我们都很快活。”
江无漾抿唇一笑,写道:“是的。仿佛还在昨日。”
她虽是笑着的,可眸中总带有一丝沉重之色。
裴陟知她是为何。
自从上次医生说他听力恢复不容乐观,她便心事重重,一直在为他担忧。
他喊了一声:“期期。”
江无漾抬首看他。
她的眸子黑白分明,睫毛卷翘,眼神水润清澈,肌肤在亮光下白得清透,美得让人屏息。
裴陟的瞳孔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
他看着她笑。
在笔记本上写:“不必担心。若我不能恢复,你就是我的双耳。为你受伤,我一点不后悔。”
江无漾为之一振,身上一阵凉意之后,又一阵发热。
她咬唇,望向裴陟。
不知为何,她眼眶有些发酸,心中难受得很。
水光在她眼眶中晃来晃去。
裴陟凝望着她。
两人目光相触,深深望进对方眸底。
经历了这么多,两人终于重新有打量对方的机会。
男人惯有的霸道蛮横不见了,眼眸中的只剩了温情与珍视。
江无漾不由得生出恍惚之感。
仿佛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那个曾经囚禁她、伤害她的人,而是一个能给她依靠和温暖的亲人。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这时,男人攥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薄唇边,轻轻吻了一口。
那吻很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江无漾并未阻止。
只是在他亲完之后,就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
男人的神情有一瞬间的低落,可还是很快调整了自己,在纸上写:“期期,你能陪在我身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你放心,我永远不会再逼迫你。”
江无漾只写了一个字:“好。”
裴陟见她答应,立刻又握住了她的手,江无漾也默许了。
旁边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是那个想记录民族英雄的记者在为他们拍摄。
裴陟与江无漾同时看向镜头。
相机又是一阵“咔嚓”。
那记者兴奋地过来行了个礼道:“裴司令,夫人,方才你们一同看过来的那一张拍得极好!等以后放登在报上,定是让全国百姓羡慕的恩爱典范!”
裴陟大致猜出来他说的什么,江无漾又在纸上对他重新说了一遍。
他高兴地笑,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他拍的照片了。
在纸上写道:“你为我们拍的所有照片都要留给我。”
他要好好珍藏。
他跟期期很少有单独的合照。
记者连忙点头答应:“司令,那是自然的。照片洗出来,我会立即送过来。”
裴陟又问什么时候能洗出来。
这急切的模样让江无漾无奈一笑。
记者也忍不住笑了。
这个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司令,私下里有时竟像个孩子似的。
他忙答道:“司令,这是进口的高级快镜,我们回去加班,明日就能洗出来。”
裴陟眼底的期待更浓了,巴望着明日早些到来,他好看看他跟期期的合影。
在外散完步,江无漾扶着裴陟回到病房。
裴陟吃完药,换完纱布,睡了过去。
江无漾终于有了些自己的时间。
她望着窗外的宽阔平坦的草坪,神情纠结而沉重。
昨晚,泰勒来看望过她。
对她说,若是她不想跟裴陟复合,她愿意带她去国外,让她远离国内的一切,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泰勒虽有着男人的外表,可心思却细腻,有着很强的同理心,能够与她共情,知道她现在照顾裴陟,仅是出于感激的心。
从个人的角度出发,这的确是最好的法子了。
可江无漾又被许多事牵扯着。
一是林特派员是为了她跟裴陟的事,特地来雀城劝和,却遭横祸死在了这里。每当想起林特派员临终前那难以置信的眼神,她的心中就充满了愧疚。
她因个人恩怨,连累了一个无辜的人。
二是若是去了国外,虽然她自由了,可也意味着永远见不到弘郎了。她的亲生骨肉,自此要与她成为陌生人了。想起这层,她心内大感悲痛,无法迈出这决绝的一步。
还有一件是,她观着这天下的局势,Z央Z府迟早要统一,这也是民心所向。
百姓们对军阀割据和动荡的局势早已厌倦,极其渴望大一统,渴望有个稳定、可靠的Z府。
裴陟占据中原和半个南方,又抗外寇有功,Z央Z府绝不会与裴陟动兵,最后定会和谈解决。
但她的舅舅,无论是名声还是势力,早已一落千丈。
Z央Z府不会优待他。
恐怕舅舅的结局会是沦为阶下囚。
甚至在政敌的推动下,因着借道给外寇的“汉奸”之名,有可能被Z央Z府处决。
她虽然也恨舅舅的不识大局,可她不希望舅舅有事,她希望他能安度晚年。
毕竟,舅舅是她唯一的长辈亲人了。
一路长大,舅舅对她的偏爱她都记得。
而到了那时候,唯有裴陟的话最有分量。
裴陟,是可以影响Z央Z府的决定,改变舅舅的结局的。
基于这些考虑,她无法扔下这一切潇洒地去国外。
中外的耳科专家很快就要到达虞市医院,要在虞市对裴陟进行会诊。
这两日,裴陟就得动身回虞市了。
她得尽快做决定,到底要不要跟他一同回去。
想到这里,江无漾侧首,看向熟睡的裴陟。
他睡得很安稳,眉头舒展着,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烦躁和戾气。
难得人畜无害的样子,像个小孩子。
江无漾起身,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看着这个熟睡的霸道男人。
她的顾虑中还有一件。
她希望裴陟也好好的,将弘郎健康地养大。
可若她走了,他还是一副颓废消沉的样子,发癫发狂,她又如何能走得放心。
少女的脸上浮出无尽的愁绪。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秘书轻声道:“夫人,柳队长找您。”
江无漾看了眼熟睡的裴陟,无声地走出去,带上门。
柳疏影一身粉蓝色长衫,披在肩头的长发梳得整整齐齐,唇涂得红艳艳的,耳上坠着两个银耳坠,手中依旧拿了方香喷喷的手绢。
见了江无漾,他露出笑容,邀请道:“江小姐,邀你散一会步,行么?”
江无漾莞尔一笑,“好。”
柳疏影向来直爽,没走几步,就开门见山地问:“江小姐,我听说裴司令这两天就要回虞市了,你如何打算的?是跟裴司令一起走,还是留在雀城?”
江无漾如实道:“还未想好。”
柳疏影瞪大了眼睛,“都这么些日子了,我以为江小姐已经做好决定了。”
江无漾抿唇,轻声道:“这个决定很难。”
柳疏影快要急死了,将手绢一挥,噼里啪啦地说:“您对裴司令到底有什么心结,能否告诉我,我愿意充当你们间的说客,去跟裴司令说,为你们解开这心结!”
江无漾知道柳疏影这样说,这样做,并非裴陟指使。
就柳疏影那自我的性子,谁也指使不了他,除非他自愿。
他那双对女人毒辣的双眼,早看出来泰勒是女人,却一直为泰勒保密,将那个秘密烂在心中,一声不吭。
可当看到裴陟为此事苦恼时,便立刻对裴陟道了真情。
由此可见,他是铁了心站裴陟那边的。
江无漾问:“柳队长,你为什么这样做?”
柳疏影似乎纳闷她为何会这样问,手绢一挥,直爽地道:“这还用说么!我希望裴司令这样的真汉子,能得偿所愿!”
“裴司令杀了那两个侮辱同胞的洋人,对洋人发《讨外寇檄文》时,我就自甘成为裴司令的追随者了!我愿意为裴司令做事!”
他越说越激动,滔滔不绝道:“自前朝覆灭,那些大大小小的军阀,只会欺压百姓,面对洋人的欺辱,屁都不敢放一个!可裴司令明知洋人炮火厉害,明知若是战败被洋人抓到租界,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还是敢对洋人开战!就冲这一点,他值得我柳疏影追随!”
他那声音拔高了好几分,言辞又这样激烈,引得走廊里路过的护士都忍不住回头看。
江无漾静静听着,眼神里带着一丝认同。
她轻轻点了点头,坦率地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是如此想。在国家大义上,裴陟的确是有担当、有骨气的男子汉。他收获这样多的敬佩与赞扬,实至名归。”
她语气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复杂,“但过日子,是另一码事。我们之间的事,不是一言两语能说清的。我的确也不想与他再做夫妻。”
柳疏影大大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满是无奈。
他收起了方才的激动,真挚地道:“江小姐,你和裴司令之间的事不想说,我也能理解。这样行么,我跟着你们一起回虞市,我甘愿当裴司令的随从,每日亲自教他如何做男人,做丈夫。不满意的话,您可以随时离开。这样好吗?”
江无漾略惊讶。
想不到柳疏影愿意做到这个份上。
看着柳疏影真诚的眼神,她心中有些动容。
既为裴陟的魅力和号召力动容,又为柳疏影的义气动容。
但她还是轻声说道:“你让我再考虑一下吧。”
柳疏影急得直跺脚,手绢在手里拧成了一团:“没剩几日了,您还要考虑到什么时候?这样,再给你一天时间,就明天!”
他生怕江无漾不同意,又连忙补充道:“江小姐,你放心,若是裴司令犯浑,我一定站在咱们女人这一边,与您一同讨伐他!若是您婆婆为难您,我一定与你一起对付恶婆婆!我柳疏影保证您回去后,过得是一个女人们梦想的好日子!”
江无漾被他说得既想笑,又无奈,道:“柳队长,先不谈其他,虞市的妇联确需要您这样敢说敢做、又能为女人着想的人,去推动妇女工作。”
柳疏影眼神坚定地道:“江小姐,只要您愿意跟裴司令回虞市,妇联的事我肯定帮忙!明日我一早就来,我希望能听到江小姐你确切的回复!咱们都是大女人,做事就得干脆利索,俯仰不愧于天地,可别再拖拖拉拉的了!”
他虽这样直接迫切,但因那坦诚真挚的态度,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江无漾看着他执着的样子,竟答应了,“好。”
柳疏影顿时喜笑颜开,欢声道:“那就说好了!可不能反悔呀!”
那样子,像比他自己的事办成了还高兴,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江无漾站在原地,看着柳疏影离开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裴陟确实有他自己的魅力,不然也不会让柳疏影这样的人甘愿追随。
若是裴陟真的能彻底改掉以前的坏毛病,或许,也不是全然不能用……
回到病房,老远就听到裴陟在发火。
江无漾连忙快步进去。
见她回来,裴陟终于平和下来,叫道:“期期!”
这么大个汉子,声音里竟还有一丝委屈。
他用怪异的音调高声喊道:“你去哪儿了期期?”
江无漾如实以告,用口型慢慢告诉他道:“柳疏影找我。”
裴陟看明白了,见她是去陪别人说话了,他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下来,眉头紧紧皱起,高声道:“他找你做什么?”
放在以前,江无漾根本不会告诉他,可见他现在这狼狈的样子,明明双耳听不到,还控制不住自己那暴躁脾气,又要上火又要着急,话也说不利索。
她的心蓦地软了一软,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写在笔记本上让他看:“柳队长劝我跟你回虞市。”
裴陟将那句话来回看了两遍,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双目里满是欣喜的光芒,一下子就高兴了。
他看了眼江无漾,想问什么,可又没敢问。
每次问她,她都避重就轻,从未给出确切答复。
他也越来越胆怯,不敢想那么远的事了。
人不能过度贪心,不然最后可能连现有的都保不住。
他把手放在头上,作出一副难受的样子,皱眉道:“头疼。”
江无漾忙站起来去瞧他的神色,又仔细瞧瞧他的双耳。
医生说他现在不能上火,若再上火导致耳中的血管裂了,便更无治疗希望了。
她雪白的手指放到他额上,为他按摩太阳穴和眉心,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
裴陟闭目,享受着她的温柔和呵护。
过一会,他就睁眼看看她,与她目光对上,他就满足地一笑。
她那双手柔软且带着香气,温柔地按摩着他,让他既舒服,又动情。
一股燥热从心底升起,蔓延到全身,心内像有许多只蚂蚁在爬。
他大手抓住床单,将那处抓出一团皱纹,努力抑制住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呻吟。
江无漾见他手背上青筋绷起,探身看他,用口型问:“哪里不舒服?”
他与她对上目光,眸中竟难得闪过一丝像是羞涩的神情。
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凸硕的喉结也随之滚了几下。
将一条腿屈起,试图遮掩自己。
因大腿上有伤,为了方便清洗和养伤,他一直都不穿衣物,直接盖着毯子。
此时,那薄薄的毯子根本遮掩不了什么。
他已不止一次这样了。
江无漾的脸微微一红,转过身去,想要出门,让他自己缓一缓。
他却怕她出去了又一时半会不回来,一把拉住她,急切地高声道:“我一会就好!”
他一把推开浴房的门,闪身进去。
里面随即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最终,男人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吟。
出来后,见江无漾背对着他,坐在窗边的桌上整理书籍。
一本全外文的专业书中掉出一封信。
裴陟目力过人,一眼看到那封信封皮上写的都是外文。
他原以为那是泰勒写给江无漾的。
不过转念一想,泰勒与江无漾是战地医院的同事,可以天天见面,又何必写信。
何况,他见过战地医院里贴的泰勒名字,不是方才信封上的写法。
那是谁?
江无漾还有国外的朋友?
一定是个男人!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裴陟的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又闷又疼,一股无名火瞬间涌上心头。
“期期!”裴陟喊了声。
他现在更不会藏着掖着,他知道江无漾不会同他生气。
他要直接问清楚是谁!
江无漾回首,见他神情不善地站在她身后,浓黑的剑眉紧紧皱着。
显然又是因什么事让他不快了。
江无漾也着实纳闷,他这情绪起起伏伏,一会的功夫,又是生气又是欢喜的。
“现在头还疼么?”江无漾示意他的头,用口型慢慢地问。
裴陟目光却落在那封信上,用他那失了准头的音调,直直问:“那是谁?”
江无漾将信封给他看,“是李学溥。”
李学溥?
他什么时候跟期期又联系上的?
还写信,有来有往的?
裴陟一把拿过那信封看,只见信封上全是外文。
他气恨得牙痒,心内的火更旺了,当即扯着嗓门,用五音不全的调子骂道:“放着中国话不说,写什么鸟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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