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人在，桥在

石老三刚把燃烧弹塞进炮口，手指还没从滚烫的金属上挪开，坦克舱盖突然"哐当"一声弹开，里面窜出个日军，手里的南部十四式手枪正对着他的脸。老三想躲已经来不及——子弹带着尖锐的哨音钻进他额角，血珠像被砸翻的酒坛般泼出来。

他直挺挺地倒在坦克顶上，后脑勺磕在装甲的棱角上，发出闷响。

"老三！"石苍山站起来，看见这幕，喉咙里像被塞进团烧红的棉絮。他想扑上去，却被沙振海死死拽住胳膊。"别去送死！我们的桥还没守住，弟兄们的仇还没报完，我们不能这么白白送死！"

石苍山被强行拉了下来，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裤腿早被血浸透，应该是刚才支撑着做人梯时，弹片划破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小腿往脚底板淌。

"你在这儿等着！"沙振海按住他的肩膀：“你腿不行，我去引开这铁王八！"

话音未落，他猛地窜出坦克的盲区范围，引得日军的机枪立刻调转方向对着他开去，子弹像雨点般打在他周围的焦土里。

石苍山趴在地上，指甲深深抠进砖缝里，看着沙振海离坦克越来越近。就在他快要摸到履带时，那辆坦克突然动了，履带碾过石老三的尸体，朝着沙振海的方向压过来。

沙振海猛地跳开，却被侧面射来的子弹打中了肩膀，集束手榴弹"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队长！"石苍山目眦欲裂，抓起刺刀就想冲出去，却看见沙振海已经爬起来，捂着流血的肩膀，一瘸一拐地去捡手榴弹。可这时，坦克的炮口突然转了过来，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他，炮管里还冒着青烟。

石苍山的心脏骤然停跳——他看见沙振海回头望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下一秒，他拿着手榴弹直接跑向坦克。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耳边炸开，气浪像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将石苍山掀得在焦土上打了个滚。他呛着满口硝烟爬起来时，右眼被飞溅的碎石划开道血口，视线里一半是血红，一半是模糊的焦黑。那辆坦克的履带已经炸得像团扭曲的废铁，沙振海的半个身子被气浪掀起来的滚烫泥土埋着。

石苍山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手指刚触到沙振海的军装，就猛地缩回手——那布料下的皮肉早被弹片搅得稀烂，稍一用力便顺着指缝往下淌。

"队长......队长！"他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茅草，喉咙里堵着团滚烫的东西，哭喊声都变了调。他想把沙振海抱起来，可刚一使劲，那具躯体就在怀里散了形，碎成一片温热的红。阳光从硝烟的缝隙里漏下来，照在沙振海的脸上，能看见他嘴角还凝着丝笑意，像是终于完成了什么沉甸甸的托付。

"狗娘养的......"石苍山把脸埋在沙振海染血的衣襟上，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这是他第一次在战场上哭。

一地清泪混着脸上的血污，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往下淌，砸在沙振海残存的衣襟上。

远处日军的冲锋号突然尖锐地响起。石苍山猛地抬头，黑压压的日军正踩着坦克残骸往前涌，像一群爬过尸山的毒蚁。

"桥……不能丢……"

他扶着断墙挣扎着站起，右腿突然一软，重重跪倒在地。这时才发现裤管早已被血浸透，弹片撕开的裂口处，白森森的碎骨碴刺破皮肉。

老三额角喷溅的血花、老四抱着鬼子滚向铁轨时的嘶吼、沙振海散落在泥土里的碎肉……无数画面在他脑海里炸开。

"阿爹、阿妈，苍山对不住你们二老了……"他用苗语喃喃自语，拖着断腿，一步一挪地扑向桥头最密集的日军。右腿每落地一次，就有钻心的疼顺着骨髓往上爬，像有把钝刀在活生生剜肉。

眼前的日军渐渐在他眼里重叠、变形—家乡吊脚楼的黑瓦，漫山遍野的桐油花，妻子在等下纳着千层底，细妹带着花环在沱江的渡口快乐的跑来跑去，仿佛还在一声声的叫着他：“阿爹，你回来了，阿爹，你真的回来了……”

日军看着这个浑身是血的中国男人，他一只手死死按住汩汩冒血的腿，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正一瘸一拐地向他们走来。"这男人是来决斗的？"一个留着仁丹胡的日军歪头打量，手里的三八式步枪斜挎在肩上，语气里带着戏谑。

"有点像武士道里的死士啊。"另一个斜着眼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中村，你别开枪，我去会会他。"

石苍山望着渐渐围成圈的鬼子，突然咧开嘴笑了："细妹，对不住了，"他对着空气轻声说，"阿爹下辈子再给你编最大，最好看的的花环。"

"他在说什么？"一个年轻鬼子好奇地问，步枪还指着石苍山的胸口。

"大概是在选决斗的对手吧。"中村抽出腰间的军刀。

石苍山停下脚步，扫了眼围着他的七八个鬼子。断腿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知道自己没力气再挥刀了，便无奈地摇摇头，长叹一声："唉，就这样吧！"他突然抬起头，手指点向那个胸前挂满手榴弹的日军，又点了点他身边两人，"你，你，你，一起上！"

日军听不懂他的话，却看懂了那三根直指他们的手指。

"哟西！他要一挑三！"中村兴奋地喊起来，军刀往地上一顿，"给他个痛快！"

三个日军狞笑着围上来。石苍山看着他们，一直笑，笑得像头人畜无害的绵羊——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那只手正死死攥着什么。

直到三个鬼子走到跟前，叽里呱啦地议论着要怎么"荣耀地"结束这场决斗时，石苍山突然把背在身后的手抽了出来。

捆在一起的手榴弹在阳光下泛着铁色的光，青烟正从引线处嘶嘶冒出。

"东洋矮子！"他发出最后的嘶吼，声音震得日军耳膜发疼，"今天让你们知道，武陵山的石头有多硬！"

话音未落，他张开双臂，死死抱住了那三个鬼子。日军惊得想拔刀，却已经晚了——

轰然巨响中，石苍山的身影与那片火光一同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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