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不填别人的窟窿
阿丙的最后一个颤音还在布满药味的空气里盘旋，院门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门板被撞得剧烈摇晃，一个浑身是泥的身影踉跄着冲进来，裤脚还滴着浑浊的泥水。
“高副官！我们好不容易收拢的11师的兄弟，刚在在江边的时候遭遇鬼子，已经，已经……又是300多个兄弟的命啊！一转眼就没了，没了，……”说完，传令兵嚎啕大哭。
高鸣身形一晃，差点没站住：“怎么会这样……”
“不清楚！”传令兵急得直跺脚，胸前的衣襟被汗水浸透，“团长说情况紧急，让您带着能动的伤兵，半个时辰内必须出发！晚了就赶不上大部队了！”
众人一听，心中不免悲戚：“看来胡师长的11师日子也不好过啊。他们在枫泾镇阻击战阻击的可是第6师团海军陆战队，一个难啃的骨头啊。”
“可不，这11师和128师是难兄难弟。11师是汉阳造对陆战队，128师是汉阳造和大砍刀对抗12军团精锐部队。两个师都是等着日本空袭，炮袭之后，侥幸活下来的兄弟冲出去肉搏才能开展阻击战。”
“这那是阻击战啊，这是靠兄弟们的命去挡炮，挡枪呢。就看是我们中国人多，还是鬼子的炮多！娘的，我就不信了！日本鬼子能把我们全干了！”
陈启明望着高鸣忐忑不安：“高副官，那，那我们怎么办？7团没了，11师也，也……”
“怎么办？上峰不是已经有指令了嘛，是要打散了，我们这些游兵就补进中央军……，哎，听天由命吧。”高鸣的眼中没了刚才的光，死死地盯着灰蒙蒙的天空，不在说话。
“放屁！”石苍山猛地攥紧拳头，伤口裂开的刺痛让他眼冒金星，“把我们湘军的弟兄拆去填别人的窟窿？他当我们是泥巴捏的？你们谁愿意去中央军，谁去，我不去。我128师没了，我就招湘军，只要是湘军，那个部队都行。”
陈启明突然“哎呀”一声：“高副官，昨天我去给弟兄们领药，听见军政部的人说，不光128师，连咱们7团也要被‘优化编制’——说白了就是把咱们这些杂牌军的人掺进嫡系，湘军就这样慢慢给磨没了！听说，18师直接抗命，拒绝撤编！还说，还说……”
看着陈启明的吞吞吐吐，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的高敏赶紧追问：“还说什么了？”
“18师的兄弟说，‘去他娘希皮的蒋光头！老子是湘军，不稀罕加入他们么子嫡系中央军！’”
“噗！”高鸣笑了起来！“果然是我们长沙人脾气，霸得蛮！我们就去找18师。”然后猛地转身，盯着石苍山：“你呢？”
“不然呢？”石苍山挑眉，伸手拍了拍怀里的残旗，“总好过被拆得七零八落，死了都不知道自己算哪支部队的鬼。128师的旗还在我这里，只要湘军在，128就和湘军同在。”
“难不成真要让弟兄们去给中央军当炮灰？何团长要是在，绝不会让弟兄们受这委屈！”
“说干就干！”
半个时辰后，野战医院门口的老槐树下。陆战医院里十几个7团的伤兵背着枪站成一排，有人胳膊还吊在脖子上，有人用布条缠着脑袋，露出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陈启明正清点人数，手指在名册上一个个划勾，突然顿住：“哎？王老三呢？他不是说要跟咱们走吗？”
话音刚落，就见那叫王老三的伤兵抱着个药箱从拐角跑过来，裤脚沾着草屑，怀里还鼓鼓囊囊的。他跑到高鸣面前，从怀里掏出两捆绷带和半瓶碘酒，咧嘴一笑：“副官！我去药房‘借’了点东西，路上能用！那老军医抠门得很，不给钱还骂人呢！”
高鸣刚要骂他胡闹，石苍山却突然笑了，露出两排白牙：“这小子不错，有点脑子。在嘉善，多少弟兄不是因为缺药活活疼死的。”
高鸣瞪他一眼，转身对众人道，“都听着，从现在起，我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敢偷懒耍滑，鸡鸣狗盗，我高鸣可不认人！”他拍了拍腰间的驳壳枪，枪套上还刻着“黄埔十期”的字样。
“军爷，军爷,各位军爷，”阿丙突然抱着二胡站起来“我也去。”
其他兄弟都愣了愣：“老瞎倌！你去做什么？我们是去打仗，不是去卖唱！”
“我拉琴给弟兄们听。”阿丙的嘴角牵起一丝笑：“我一个老瞎倌，跟着我们湘军走，心里踏实，我们湘军十几万人进来，我不相信都死光光了，总有会有人活着回长沙吧，我也能跟着一起回去不是？”
高鸣没说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给阿丙让了个能晒到太阳的位置。阳光落在阿丙花白的头发上，像撒了层碎金。
他想起瞎子在船上求爷爷告奶奶的要回长沙南门口，伺候老娘的情景，不由心里一软，挥挥手：“去吧。不过，你可自己顾自己，我们可没时间！”
队伍出发时，太阳刚过头顶，晒得地上的石子发烫。石苍山走在头里，胸口的伤每走一步都像被针扎，却走得异常稳，脚印在尘土里陷得很深。高鸣吊着手跟在旁边，时不时嫌他走得慢，嘴里念叨着“娘们似的”，却总在石苍山被碎石绊得踉跄时，不动声色地往他那边靠半步，用肩膀悄悄顶他一下。
“你离我远点。”石苍山皱眉，心里知道他用意。但却不想领他这份情。
……
两天后。
“看，那就是钱塘江。”
高鸣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能看见浑浊的江水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像条巨大的银带。只是，风很大，且风越来越大，吹得人睁不开眼。
石苍山把残旗又往怀里塞了塞，高鸣拽了拽松动的绷带。
两人谁都没说话，却都知道，这条路走到头，不管35军15师是个什么光景，至少身边这些人，不会再像沙子似的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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