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瞎子的身份
高鸣快步赶到近前,蹲下身,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阿丙那张沧桑的脸。他心中的震撼和困惑丝毫不亚于石苍山。
这个一路上沉默寡言、步履蹒跚的老瞎子,竟在瞬息之间,用几句日语就化解了一场灭顶之灾,甚至反过来将一支全副武装的日军小队引入了歧途。这绝非一个普通江湖艺人能做到的。
“苍山,先松点劲。”高鸣意识石苍山先松手,转身又以狐疑的目光审视着这个瞎子,“老瞎倌,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石苍山没有搭理高鸣的意思,反而将力道又加了几分。带着滔天的恨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为什么能说鬼子的话?!为什么那些畜生听你的?!你屋仙人板板的,你是不是跟他们一伙的?!”
阿丙的脸颊贴在冰冷的泥土和碎石上,他微微侧头,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依旧平静无波,“石兄弟,高副官…你们要问,我就说。不过,能否先容老瞎子起来?地上凉得很。”
石苍山冷哼一声,松了手。高鸣伸手将阿丙搀扶起来。
阿丙站稳,拍了拍沾满泥土和草屑的破旧长衫,动作缓慢而从容:“石兄弟的恨,我懂。黑旗大队的威名和牺牲之惨烈,湘军皆知,石家俩兄弟的义烈,老瞎子也…有所耳闻。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可是,我老瞎子若有半分投靠鬼子的心思,方才何不直接引着那山田少尉来抓你们?或者,干脆让你们冲上去,玉石俱焚?那样岂不省事?”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石苍山沸腾的怒火上。
他紧绷的身体微微一僵。是啊,如果阿丙是鬼子的人,刚才就是最好的下手机会。但他没有,反而用计调开了鬼子,救了自己和高鸣他们。
高鸣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地倒也在理,只是,你是怎么…?”
不等高鸣说完,瞎子便说:“我刚才直呼‘佐藤旅团长’,而非‘少将阁下’或‘旅团长阁下’,就是要打破他们日本人传统意识里预设的‘尊卑’框架,引起他的狐疑和好奇。接着,我报出的一些事…比如佐藤夫人的京都出身、喜欢樱花,尤其是《樱花谣》和他母亲的事…”阿丙微微摇头,“这些,并非什么绝顶机密,更不是我瞎编的。”
“那怎么会说日语?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指挥官佐藤的私事?”高鸣追问,这是他最关心的核心问题之一。
“就是…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石苍山的语气依旧生硬,但那份杀意明显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困惑,“你一个拉琴的瞎子,怎么会知道鬼子大官的私事?”
阿丙沉默了。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十三年前,我在早稻田读法学。”
“什么?!”高鸣失声惊呼,眼睛猛地瞪大。石苍山也倒吸一口凉气,钳着阿丙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这句话像块石头砸进静水,高鸣和石苍山都愣住了。民国初年留洋日本的学生不少,但眼前这个穿得破破烂烂的江湖瞎眼艺人,怎么看都和留洋学子沾不上边。
“那年樱花季,我在东京上野公园遇见过佐藤。”阿丙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他当时还是陆军士官学校的学生,穿着制服在樱花树下喝酒,身边跟着个穿和服的姑娘。那姑娘就是他后来的夫人,京都人,总爱哼《樱花谣》。”
“佐藤那时,也还年轻,叫佐藤健一郎。他出身北海道小地主家庭,家族有从军的传统。他本人对军事理论极感兴趣,但也酷爱音乐,尤其是他们本国的传统乐曲。我们…在学校的音乐社团相识。他喜欢听我拉二胡,觉得那声音‘很特别’;而我,也向他请教过军事的事。”
阿丙的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不知是苦笑还是别的什么,“那时,没有战争,没有仇恨。他是勤奋好学的日本青年佐藤健一郎,我是怀抱理想的中国留学生李慕云。我们偶尔会一起喝酒,谈论学业,谈论音乐,也…谈论过各自的家乡。他确实提起过京都的樱花,也提到过小时候母亲哼唱的《樱花谣》。”
“后来呢?”高鸣追问。
“后来?”阿丙的声音陡然变冷,那股深沉的沧桑感瞬间被一种刻骨的寒意取代,“后来,‘九一八’的炮声惊醒了所有人。日本军国主义的野心昭然若揭。再后来…‘七七事变’,全面抗战爆发。再后来,我家祖传四代的琴行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我的眼睛,也没了。”他抬手,轻轻拂过自己空洞的眼窝,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那早已不存在的痛苦,“而,我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靠着一把祖传二胡在乱世中苟延残喘的瞎子阿丙。”
真相如冰冷的潮水,淹没了高鸣和石苍山。
巨大的震撼让他们一时无言。
眼前的瞎子,背负着留洋学子的抱负、家破人亡的痛苦、失明的绝望…在战争的熔炉里被锻造成了一个如此复杂而隐忍的存在。他的日语、他对日军高官的了解、他那份在绝境中依然能保持冷静算计的定力…都有了残酷而合理的解释。
然而,高鸣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扩散出新的疑问。他盯着阿丙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一个更尖锐的念头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
他顿了一下,目光如炬,“失明之后,流落江湖之前,或者…就在这颠沛流离之中,您是不是…接触过一些…别的人?一些…行事方式与我们不同的…人?”
高鸣没有明说,但“共党”两个字,如同无形的幽灵。
但阿丙的出身、学识、遭遇,以及他此刻展现出的非凡能力和对日军内部信息的掌握,都隐隐指向了一种可能性——他可能不仅仅是“瞎子阿丙”,他可能还有另一重身份,一个属于某个严密、高效、深入敌后的组织。
这让高鸣不得不警惕。
石苍山虽然对“共党”没概念,但他也立刻听懂了高鸣的弦外之音,眼神再次变得锐利起来,重新审视着阿丙。
空气仿佛凝固了。
阿丙静静地“站”在那里,毫无畏惧地迎着高鸣方向传来的、带着审视和疑虑的目光。他沉默,就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不久之后,瞎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高副官…在这片被侵略着炮火灼烧的土地上,每一个不愿做亡国奴的中国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战斗。至于那些名字、身份、派别…在赶走侵略者之前,真的那么重要吗?”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这个回答,在高鸣听来,几乎等同于默认。
高鸣的心沉了下去
突然,阿丙猛地侧耳,脸色骤然一变,声音压得极低:“有人!东北方向,有动静!不是我们的人,脚步声很轻,但…数量不少!正在快速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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