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雪焚铁鹞
风像裹着冰刀的狼群,在燕山北麓的崇山峻岭间嚎叫。雪已经下了三天三夜,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撕扯成粉末,狂暴地抽打着一切。山岭、沟壑、原始森林,都被厚厚的、松软的、足以没过马膝的积雪覆盖,天地间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惨白。
凌泉伏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身上覆盖着厚厚的、沾满雪沫的白色粗麻斗篷,几乎与周围的雪地融为一体。他脸上涂着防冻的油脂,混合着汗水和硝烟,在刺骨的寒风中凝成一层薄冰。呼出的白气瞬间被狂风卷走。他透过一丛被积雪压弯的枯枝缝隙,死死盯着下方那条被积雪半掩、却依旧能看出车辙印痕的山谷古道。
山谷中,一支庞大的辽军队伍正在艰难跋涉。人喊马嘶混杂着风雪呼啸,形成一片混乱的噪音。打头的是数百名穿着厚重皮袄、挥舞着弯刀开路的精锐斥候(“铁鹞子”游骑),他们不断用长杆捅刺着前方深不可测的积雪,试图探明虚实,为后续大军开路。斥候后面,是望不到头的辽军主力。骑兵的战马在深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挣扎,马鼻喷着粗大的白气,马腹剧烈起伏,显然已到极限。步兵更是狼狈,沉重的皮靴陷在雪窝里,每拔一步都耗费巨大体力,队伍被拉得稀稀拉拉,如同一条在雪地里垂死挣扎的巨蟒。沉重的辎重车更是寸步难行,车轮深陷,任凭车夫如何鞭打拉车的驮马,也只能在原地徒劳地刨着蹄子,溅起大片雪沫。整个队伍行进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娘的……这帮黑杂毛……属乌龟的?”趴在凌泉旁边的一个年轻鬼翎卫新兵(绰号“雪耗子”),冻得牙齿咯咯作响,低声咒骂着。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新配发的“雷吼”短铳,枪管冰冷刺骨。
“急什么?”另一个满脸风霜、瞎了一只眼的老兵(绰号“独狼”,是厉川死后提拔的什长)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独眼里闪烁着老猎人般的阴冷和耐心,“雪越大越好!冻死这帮X日的!等他们进了‘鬼见愁’(凌泉给这片死亡山谷起的名字),老子请他们吃热乎的‘铁西瓜’(指地雷)!”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皮囊里几枚沉甸甸的、用蜡封口的铸铁圆球——格物院特制的“震地雷”,里面填满了碎铁渣和火药。
凌泉没有理会部下的低语。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卡尺,扫过山谷中辽军的阵列、装备、士气,最终落在队伍中段那杆在狂风中猎猎作响、绣着狰狞金狼图腾的巨大帅旗上。旗下一员辽将,身披玄黑色镶金狼纹重甲,头戴覆面兜鍪,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正不断厉声呵斥着停滞不前的队伍。正是辽国名将、新任南京道行军大总管——耶律斜轸!他身边簇拥着数十名盔甲鲜明的亲卫,如同众星捧月。
“传令……”凌泉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入身后几个传令兵耳中,“‘山魈’(负责山地游击的鬼翎卫精锐)撤出三号雪窝。放他们前锋的‘铁鹞子’过去。‘地龙’(埋设地雷的工兵)准备,等耶律斜轸的中军大纛过‘断肠崖’(山谷最狭窄处)……再点火!”
“喏!”传令兵如同雪地里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下山坡,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时间在刺骨的寒冷和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慢流逝。雪更大了,风更狂了。山谷中的辽军如同陷入泥潭的巨兽,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耶律斜轸的帅旗终于挪移到了山谷最狭窄、两侧山崖如同刀劈斧削般的“断肠崖”下方!
就是现在!
凌泉眼中寒光一闪!右手猛地抬起!狠狠向下一挥!
“轰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怒吼!紧接着是连绵不绝、震耳欲聋的恐怖爆炸!
断肠崖两侧陡峭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山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剧烈的震动让整个山谷都在颤抖!无数吨积雪混合着冻土、碎石、还有埋藏在雪层深处、被“地龙”们精心布置的数百枚“震地雷”和“火油罐”!如同被激怒的白色巨龙,轰然崩塌!裹挟着毁灭一切的力量,朝着狭窄谷底、正挤成一团的辽军中军帅旗位置!疯狂倾泻而下!!!
“雪崩!!!”
“地龙翻身了!!”
“快跑啊——!!”
山谷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辽军惊恐欲绝的惨嚎被震耳欲聋的雪浪轰鸣彻底淹没!人仰马翻!战马受惊,疯狂地践踏着人群!沉重的辎重车被雪浪瞬间吞没!耶律斜轸的帅旗连同他身边数十名亲卫,连人带马,如同被洪水冲走的蚂蚁,瞬间消失在铺天盖地的白色死亡洪流之中!
混乱!彻底的混乱!失去了主帅的辽军如同被斩掉头的毒蛇,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自相践踏!前锋的“铁鹞子”想回援,却被崩塌的雪墙和混乱的人群死死堵住!后军想撤退,狭窄的山谷入口早已被后续涌来的部队堵死!
“放箭!!”
凌泉冰冷的声音如同丧钟敲响!
“嗡——!嗡——!嗡——!”
早已埋伏在两侧山脊密林中的数千鬼翎卫弓弩手,同时松开了紧绷的弓弦!特制的、箭簇裹着浸油麻布条的火箭,如同漫天火雨,带着凄厉的尖啸,狠狠扎向山谷中挤成一团、如同活靶子的辽军!
火箭引燃了辎重车上的草料、引燃了士兵身上的皮袄、引燃了山谷中枯死的灌木!火焰在狂风的助威下,瞬间连成一片!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将漫天飞雪都映成了妖异的橘红色!
“雷吼营!自由射击!打他们的马!!”凌泉的第二个命令砸下!
“砰!砰!砰!砰!”
早已在雪窝里冻得手脚发麻、却依旧死死握着“雷吼”火铳的鬼翎卫们,如同被解开了锁链的恶狼,疯狂地扣动扳机!沉闷的枪声在山谷间回荡!铅弹如同死神的镰刀,在混乱的辽军骑兵群中犁开一道道血肉胡同!战马悲鸣着倒下,将背上的骑士重重甩飞,又被后面涌上来的乱兵踩成肉泥!
“杀——!!”震天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无数身披白色伪装斗篷的鬼翎卫,如同从雪地里钻出的幽灵,挥舞着雪亮的钢刀、沉重的连枷、锋利的钩镰枪,从两侧山坡的密林、雪窝中猛扑而下!如同白色的死亡浪潮,狠狠撞入早已乱成一锅粥的辽军阵中!
白刃战!血腥残酷的白刃战瞬间爆发!鬼翎卫们三人一组,五人一队,如同训练有素的狼群,利用地形和积雪的掩护,专门袭杀落单的辽兵、破坏辎重、刺杀军官!他们手中的“雷吼”在近距离喷吐出致命的铅砂,将试图结阵抵抗的小股辽兵轰得血肉横飞!辽军空有兵力优势,在这狭窄混乱、风雪交加的山谷中,却根本无法展开阵型,只能像没头的苍蝇般被动挨打!士气彻底崩溃!
“撤!快撤!!”幸存的辽军将领发出绝望的嘶吼,试图收拢残兵向谷口突围。
“想跑?”凌泉嘴角扯出一个冰冷残酷的弧度,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信号焰火箭,点燃引线!
“咻——啪!!”
一道刺眼的红色焰火拖着长长的尾迹,在风雪弥漫的昏暗天空中炸开!
早已埋伏在谷口两侧高地的最后两支鬼翎卫伏兵,如同猛虎下山般扑出!他们用巨大的滚木礌石、点燃的火油罐、以及密集的箭雨,将狭窄的谷口彻底封死!如同扎紧了口袋的绳索!
屠杀!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在风雪呼啸的燕山深处,在这片被凌泉命名为“鬼见愁”的死亡山谷中,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
当最后一丝火光在漫天风雪中熄灭,当最后一声垂死的哀嚎被寒风吞没,山谷中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一片狼藉的修罗场。
积雪被鲜血染红,又被低温迅速冻结,形成大片大片暗红色的、带着锋利棱角的“血冰”。无数辽军和战马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冻结在冰雪中,如同地狱的雕塑。燃烧的辎重车残骸冒着缕缕青烟,散发着皮肉焦糊的恶臭。折断的刀枪、破碎的旗帜、散落的箭矢,被半埋在雪下,如同大战后遗落的垃圾。
凌泉踩着咯吱作响的血冰,缓缓走入山谷。他身后跟着仅存的、个个带伤却眼神凶悍如同饿狼的鬼翎卫。他身上的白色伪装斗篷早已被鲜血、硝烟和泥污染得看不出原色,如同从血池里捞出的裹尸布。他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冰冷的漠然。
“清点。”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喏!”独狼立刻带人散开,在尸山血海中艰难地翻检、辨认。
风雪依旧肆虐,吹打着凌泉脸上凝结的血痂和冰碴。他走到山谷中央,那里,半截被炸断的、绣着金狼图腾的辽军帅旗斜插在冻土里,旗面被烧焦了大半,在寒风中无力地飘动。旗杆旁,一具穿着华丽鎏金狼纹重甲的尸体半埋在雪里,正是耶律斜轸。他半边身子被落石砸得稀烂,覆面兜鍪脱落,露出那张曾经威严、此刻却因恐惧和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空洞的眼睛不甘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凌泉面无表情地抬起脚,厚重的皮靴底带着冻硬的泥雪,重重踏在耶律斜轸冰冷僵硬的胸膛上!发出沉闷的“咔嚓”声,不知是冻硬的铠甲还是胸骨碎裂!
“队正!”独狼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亢奋和难以置信,“清点完了!辽狗……辽狗扔在这山谷里的!光能数清的尸体就超过三万!烧死的、冻死的、被石头砸烂的……没法数!抓到的活口……冻得半死的……还有一万出头!马……活着的驮马不到两千匹!兵器甲仗……堆成了山!”
他喘了口气,独眼里闪烁着凶光:“前锋那几千‘铁鹞子’和一部分后军……趁乱从西边老林子跑了!估摸着……能有两万多人!”
“两万……”凌泉低声重复着这个数字,目光投向山谷西侧那片被风雪笼罩、深邃幽暗的原始松林。那里,是辽军残部溃逃的方向。他没有下令追击。鬼翎卫也已到了强弩之末,在这冰天雪地里追击熟悉地形的辽军残兵,代价太大。
“把俘虏……押回析津府。”凌泉的声音冰冷,“冻伤的、走不动的……就地处理。省点粮食。”
“喏!”独狼眼中凶光一闪,毫不犹豫地应下。
就在这时!
“报——!!”一个浑身裹满冰雪、几乎成了雪人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从山谷入口方向冲了过来!他脸上带着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声音因为极度的奔跑和寒冷而嘶哑变调:“队……队正!曹……曹玮的大军!到……到桑干河了!”
凌泉猛地转身!眼中那潭死水骤然掀起波澜!
“他们……他们打着‘接应凌帅’、‘肃清残敌’的旗号!”传令兵喘着粗气,声音带着哭腔,“可……可他们的前锋……已经……已经绕过析津府!直接……直接扑向涿州、易州了!赵铮那家伙的转运使……带着粮车……跟在曹玮屁股后面!说是……说是要‘犒劳王师’!咱们……咱们析津府库里的存粮……都快被他搬空了!”
寒风卷着雪沫,狠狠抽在凌泉脸上。冰冷刺骨。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南方桑干河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漫天风雪,看到了那支浩浩荡荡、盔甲鲜明、正迫不及待地扑向“胜利果实”的“王师”!看到了曹玮那张志得意满的脸!看到了赵铮那谄媚的嘴脸!
一股冰冷的、如同毒液般的怒意,顺着脊椎骨缓缓爬升,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比这燕山的风雪更冷!比脚下的血冰更寒!
他豁然转身!不再看那尸横遍野的山谷!不再看那象征着胜利的辽军帅旗残骸!大步流星地朝着山谷出口走去!脚步踩在冻结的血冰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回城!”他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刀锋,斩断了呼啸的风雪,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的决绝,“告诉守城的弟兄!紧闭四门!没有我的令箭!一只耗子也不许放进来!”
“告诉司马相公派来的那些‘干才’!”他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目光如同两道冰锥,狠狠刺向身后所有鬼翎卫,“谁敢再动府库一粒米!一根草!就剁了他们的爪子!扔到桑干河里喂鱼!”
“还有!”他最后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山谷中那堆积如山的辽军俘虏和缴获的兵甲,“把这些‘战利品’!给老子堆到南城门楼上!摆整齐了!让咱们的‘友军’!好好看看!他们‘接应’的是个什么玩意!!”
风雪更急了。凌泉玄色的身影在漫天飞雪中,如同一柄出鞘的、染血的孤刀,决绝地刺向那座在风雪中飘摇、却又被他用血与火死死钉在燕云大地上的——析津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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