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7.第1401章 停止了思考吗?
第1401章 停止了思考吗?
当泰空号撕裂云层,以一种超凡的姿态降临米科尔森走廊的上空时,佩蕾刻透过全景视窗所见的,是一片已然被战火彻底蹂躏、濒临死寂的焦土。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了。原本应是午后,天色却晦暗如黄昏,浓烟与尘霾贪婪地吞噬着阳光,只在缝隙间漏下几缕扭曲的光柱,无力地照亮大地的疮痍。
战争显然已经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驻守在米科尔森走廊的轴心国第三集团军与第五集团军早在数日前便收到了来自指挥本部的命令,为配合与策应援军而发起了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突袭行动,以期在日渐僵持的局势下取得更加显著的战果。
尽管他们并不知道所谓的援军其实只有一个人,更不知道她究竟何时抵达甚至是否会抵达,但只需一个命令,千万人都必须在惶恐与忐忑中踏上死路,没有回头的余地,这就是战争的本质。
横跨峡谷、连接走廊两侧的钢铁桥梁已被炸断,巨大的桥面扭曲着坠入深谷,仅剩的桥墩孤零零地矗立,上面布满了弹孔;位于制高点上的帝国哨站,此刻只剩下断壁残垣,一面被炮火撕裂的帝国旗帜在余烬中无力地飘摇,随时可能化为灰烬;而在更远方,为阻挡蒸汽战车的集群冲锋而建起的钢铁要塞,如今已被强行撕开数个缺口,焦黑的混凝土块和扭曲的钢筋暴露在外,像是被巨兽啃噬过。
在天空之下俯瞰,万般景象皆令人感到麻木与窒息,昔日划分疆界的山脉,如今像被撕开的巨兽胸腔,裸露着岩石的肋骨。黄昏的光线被浓烟与尘埃折射,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紫红色的辉光,仿佛天空本身也在溃烂,滴落着脓血般的余晖。肉眼所见的一切都在争斗、厮杀与无尽无休的死亡,或许战场本身就是一只巨大的怪兽,正在经历着一场盛大而痛苦的死亡。硝烟是它沉重的呼吸,时断时续的爆炸是它衰竭的心跳,而那些零星闪烁的枪火,则是它神经末梢最后的、无意义的抽搐。
诡异而死寂的平静,但这不是开始,更不是收尾,而是僵持。大规模的交火可能已经结束了,但零星的、绝望的战斗仍在继续。佩蕾刻能看到帝国军的堡垒中还有孤军正在坚守奋战,远远地呐喊着忠诚的口号;也能看到轴心国的小股部队在废墟间移动穿插,枪口喷吐的火舌在昏暗中格外刺眼。爆炸声不再连绵不绝,但每一次孤零零的巨响,都意味着又一片区域被清理,或是又一群生命被收割了。
泰空号庞大的机身静静悬浮在空中,如同一片不祥的阴影,投在下方这片被血与火浸透的土地上。唯有引擎发出持续不断的低沉吟唱,如同为这场宏大葬礼奏响的安魂曲。它跨海而来,正是为了开启这场战斗,并为它划上句号,但胜利本身并不是抚慰,而是引诱灵魂越陷越深的毒药。
死亡、孤独、绝望和爱;淘汰、进化、生命与恨;杀戮、苦痛、火与净化……
驾驶舱中,佩蕾刻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抽搐的幅度正与微弱的心跳声共鸣,分明不合时宜,她却忍不住陷入回忆,而记忆的接续点正是在上一次中断的地方,仿佛她的痛苦、她的愤怒、她人生中所有悔恨、折磨而不得遗忘的往事,其实都不过是看客眼中微不足道的故事,随时都能开始,也随时都能结束,比这场战争还要轻易。
那个时候她还不是魔女,不曾亲手杀死过任何人,更不懂得人世间何为失去,却已先拥有了“佩蕾刻”这个名字。
……
当时的对话还历历在目。
“对他使用你的能力,佩蕾刻。让他感染多重病症,我要观察木精灵一族的适应能力在身体中运作的具体机制,记录下每一丝魔力波动与每一次生理指标的异常变化,这是解析的第一步。”
“您的意思是……要我杀了他?”
“杀死任何人都不是我的本意,但如果他承受不住,最终死去,亦是实验中不可避免的一环。”
“可是、可是……我,我做不到的,不能这么做的……”
“做不到?为何?经过这两年的学习与训练,你应该已经初步掌握了自己的能力,释放疾病因子感染他人,对你来说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这不是能不能做到的问题,老师,他、他还活着啊……”
“自然还活着,若是死了,也就用不上他做实验体了。还是说,你在害怕?”
“嗯……”
“我将你救回来的时候,你即将死于士兵的剑下,或沦为邪教徒的祭品,但那时你的眼中没有畏惧,只是平静。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的人,为何要纠结于他人的生死?”
“不是那样的,老师……”
“只有那些庸碌无为、迂腐愚昧的人,才会用所谓的人性来限制自己探寻真相的脚步,实际上不过是一种畏怯。通往真理和根源的道路所需要的是纯粹而绝对的理性,而非软弱多余的人性。佩蕾刻,我用这个名字来称呼你,你知道她意味着什么吗?”
“……”
“Plke,在摩律亚人的语言中,意为纯净而不朽的灵魂。在初代大巫开普斯遗留下来的卷宗中,他假设如果一个凡人能够历经尘世的百种磨砺、不断淘汰软弱和多余的部分,便能获得无暇的灵魂,由凡人进化为真正的圣灵。然而世人愚昧,往往为尘俗所累,耽于财物或虚名,对于不可理解的事物,只是怀疑或抗拒,必须找到一种绝对的真理,才能引导他们走向这条进化的道路。佩蕾刻,我曾坚信你的力量中含有真理的一部分碎片,只要将其拼凑完整,就能开创出开普斯大巫理想中的境界。一切不净的、污垢的、渺小的事物都将被淘汰,而一切纯洁的、无瑕的、伟大的事物则获得永存。这个世界不断变化,淘汰与留存才是生命的本质,莫非直到今日,你仍然无法理解么?”
“……”
那么,选择吧。
是如尘世间的庸人般碌碌无为,满足于须臾之间的情感,还是踏上一条理解未知与开创世界的道路,探求名为淘汰与进化的本质?是依然被命运追逐着无所作为也无能为力,还是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甘受利用?是让他活下来,亦或是亲手为他注入死亡的因子?是坚持已经不能坚持的、还是抛弃不曾抛弃的?
一念之间,一瞬之间,一心之间。
命运为之颠覆。
“对不起……”
那个时候,少女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实验台上昏迷不醒的男孩,喃喃地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边用带着细微哭腔的声音不断重复,仿佛这样就能令自己好受一些,一边将手放在了男孩的眉宇上,像是为他合上了双眼,抚平了所有的不安。然后抬起头,就像一只失去了父母而被迫面临残酷现实的幼兽般,不安地、迷茫地、仿佛祈求着原谅地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本可以成为自己老师的男人、救下她的性命又给了她姓名的男人、曾是摩律亚人的大巫却因触犯禁忌研究而被族群流放的男人、对自己的理想矢志不渝甚至坚定得令人害怕的男人、名为梅丹佐的男人……说出了那句话。
“对不起,老师。”她哭着喊道,“我做不到了!”
没错,她最终还是拒绝了。
是因为她无法下手夺去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吗?是因为她不能容许自己抛弃仅有的作为闪光点的人性吗?是因为不想向一直以来被自己视为诅咒的这股力量屈服吗?还是说她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做,所以就拒绝了呢?时间如此遥远,记忆又如此漫长,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唯独记得,那个男人的脸上……没有失望。
当然,也没有愤怒,或者说,没有任何一种佩蕾刻可以预料的情绪,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少女的拒绝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又或者,其实他原本就不对她抱有任何期望,所以当然不会失望。可如果不曾抱有期望,为何又要对她解释那么多呢?佩蕾刻一想到那样的可能性,就害怕得牙齿打颤,浑身发冷。
“我明白了。”
他最终说道,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那么,你可以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去?继续流浪、被追逐、挣扎求生、最终放弃、坦然地迎接自己的结局、或期待第二次出现英雄,将自己从噩梦中拯救,最终看清了英雄的真面目,对自己的天真和世界的残酷感到失望,决定离开……重复着这样的循环吗?
佩蕾刻不知道,更本能地不愿做出抉择,她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失去了行动能力。男人亦没有再多言,他转身,走向实验台,继续自己的实验。少女应当是亲眼目睹了实验的全貌,也见证了实验的结果,可神奇的是,她对此没有任何印象,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依旧在原来的房间中,仿佛一切都只是梦。
如果真的是梦就好了。
毕竟,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荒唐的事情嘛。
怀着侥幸心理,少女没有离开,男人也没有赶她走,而是依旧定期送来食物、饮水、衣服与书籍。于是少女坚定了自己的猜测,都只是梦而已,现实不可能那么残酷。那之后她拼了命地学习,希望有一天能得到老师的认可,帮上他的忙,直到某一日,男人再次带着她来到一间熟悉的实验室中,让她对实验台上的对象释放瘟疫……
倒在实验台上的不是那个虚弱的木精灵男孩,而是另一个不认识的少女,这唯一的区别让佩蕾刻彻底惊醒,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在经历一种残酷或者说恶意的循环。她在那一瞬间忽然崩溃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唯独可以确定的事情是,即便在崩溃中,她依然拒绝了老师的要求。
在那之后,同样的事情不断重复,她拼命地学习、拼命地成长、拼命地变成一个有用的人,但这一切努力仿佛都只是为了走入那间实验室,听那个男人询问一个熟悉得无法再记起的问题,然后给出无论多少次都一模一样的答案。她被放弃了吗?可老师并没有赶她离去的意思,她在这里生活所需的一切都不缺乏,包括最重要的栖身之所;她还被期待着吗?可每次听到拒绝的答案,那个男人的脸上从来没有失望的表情,仿佛这样的问答都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不值得投入太多情感。
像这样的矛盾时常让佩蕾刻感到痛苦,无以复加的情绪折磨着肉体与精神的每一寸,如果能够得到答案,她情愿付出一切。可付出什么就能得到的答案并不是真的,因为世界上一切未解的谜题最终都只能由自己领悟。
忽然有一天,她终于明白了,或许,自己原本就是老师观察的一个样本,她的挣扎、她的痛苦、她残存的人性,都只是实验中微不足道的波动。是什么样的实验呢?啊,老师好像提到过,关于世界的真理,淘汰一切不净的、污垢的、渺小的事物、留存一切纯洁的、无瑕的、伟大的事物,就像这个世界得病了,所以要把它治好一样。
没错,她从一开始就是有病的,尘世间最为严重、最为顽固、也最不可治愈的疾病,而老师的所作所为,只是想要知道,在这段不断重复的无比漫长的时光中,你究竟会战胜心中的顽疾,完成进化;还是向它屈服,然后被世界淘汰呢?
进化、淘汰,病与死亡,活着与屈服,便是生命的本质。
从那一天开始,从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开始,名为佩蕾刻的少女,停止了思考。
无益的、无异的、无意义的……
不再需要。
给点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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