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8.第1402章 本质是如此吗?
第1402章 本质是如此吗?
从那天开始,佩蕾刻成为了共犯。
她从不应允,却也没有拒绝,当那个人将新的实验体带到她面前时,她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像一尊苍白的石像,凝视着那些在病痛中扭曲挣扎的躯壳与灵魂,记录下那些从喉咙深处织结而成的求饶与呓语,她没有亲手释放瘟疫,却也未曾挪动一步去阻止每一场以真理为名的残酷实验。少女心中的良知在煎熬,脆弱的道德被燃烧,她试图欺骗自己这不是置身事外,而是无能为力,每晚入睡前都向着月光,看到自己的双手洁净如初,灵魂却已沾满无声的血污。
这是一种微妙而持久的背叛,无论何时,当她意识到自己既渴望着被他人认可、又不愿回应老师的期待;既想要拯救他人、又难以伸出援手;既希望自己能够摆脱诅咒、又不肯承认是它让自己拥有了价值……的时候,背叛的前提就已存在了,余下的不过是细枝末节。
尽管背叛任何人都不是少女的本意,她唯独希望在这个世界上好好地活下去,不去伤害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伤害。
但拒绝并不是守住底线,沉默的旁观同样是另一种形式的参与。她的老师不需要她亲自施术,只需要她存在于此,用那双翡翠色的眼眸见证死亡,用那颗仍在不安跳动的心脏默许一切的发生,便已为这场残酷的实验赋予了某种扭曲的正当性。
你坚持下来了吗?那就是进化;你要离开吗?那就是被淘汰了。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似乎都符合老师的预期,至少他的理论确实被验证了:人世间每个灵魂都污秽不堪,必须经历磨炼,才能超凡脱俗。如果佩蕾刻不愿意成为那个带来淘汰与进化的神明,那么他就自己为之,真理不会因为佩蕾刻的拒绝而改变,只是进度会慢一些而已。
佩蕾刻也是这样说服自己的,她无数次对自己说,即使反抗,实验仍会继续,死亡依旧会发生,她的呐喊与挣扎,不过是无意义的噪音,很快便会被实验室里冰冷的器械运转声所淹没。可是少女从来都没有想明白,或者说刻意不去想:既然无法改变结局,自己站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不学着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仿佛看不见的悲剧就不存在吗?不学着像刺猬一样竖起尖刺,仿佛抗拒他人就可以保护自己吗?不学着像寄居蟹一样找个壳钻进去,仿佛脆弱的壁垒就可以完全阻隔来自外界的伤害吗?如果你本可以这么做,最终却没有那么做,原因究竟是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可怜的负罪感?可笑的赎罪感?还是可耻的无罪感呢?
然而最终得到的答案,大概什么都不是吧。
有时,她会凝视实验台上那些陌生的面孔,看着生命如何在病痛的蚕食下逐渐凋零。她会想起那个木精灵少年,想起他眉宇间恹恹的银灰色苔藓。那时她尚有余力说对不起,如今却连这三个字都显得虚伪而沉重。歉意改变不了任何事实,它只是一种情感上的奢侈,而名为梅丹佐的男人的世界里,容不下任何奢侈,他需要的是价值。
每当一个实验体最终在病痛的折磨下停止呼吸时,那个人都会平静地整理仪器,清除血迹和尸体,偶尔评价一句“适应性不足”或“数据有偏差”,仿佛刚刚消逝的不过是一串无效的数字。而佩蕾刻则会在这片死寂中,感到一种奇异的虚无。那不是悲伤,悲伤过于奢侈;也不是愤怒,愤怒需要力量。那是一种更深沉的东西,仿佛她自身的一部分,也随着实验体的死亡而一同被抽离、分解,融入了这间实验室永恒不散的消毒水与腐败交织的气味中。
在日复一日的循环中,佩蕾刻被塑造着,她不再是自己想象中的模样了,自然也不是那个男人想要看到的模样,而是逐渐转变为一种状态、一道思绪、或者说一个被自相矛盾的心理折磨着的可怜人。
她本以为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某一日老师对自己失去耐心,或自己对老师失去信心为止。可当那一天真的到来,老师站在她的面前,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重新审视这个被自己从尸山血海中捡回来的少女,后者忐忑茫然的同时却也有些期待,期待从他口中听到“你走吧”或者“我已经不再需要你了”之类的话,以让心中那颗早已悬空的巨石彻底落地时,却听见他说:“或许你才是对的,佩蕾刻。”
诶?
什么?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老师承认了自己的错误,难道说,他终于回心转意了吗?
不再坚持淘汰与进化的残酷理论、不再坚持生命与死亡的残忍研究、不再坚持创伤与治疗的残虐行为……如果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该有多好啊?
“淘汰与进化的本质在于优胜劣汰,可活下来的就一定是优,消亡的就一定是劣吗?是否存在一种可能,最先被淘汰的,其实才是最先踏上进化之路的呢?就像对个体来说,无法抵御疾病而死,无疑是被自然淘汰了;可对于种群来说,哪怕十万、百万甚至千万的个体被淘汰了都不足为奇,只要能够从中总结出经验,然后利用这个经验,帮助种群踏上新的进化之路就行了。”他喃喃道:“原来如此,生命的进化之路如此奇妙,或许你,佩蕾刻——”
“你对实验所表现出来的模糊态度,并不是因为它太过残忍,或者你太过善良了,而是因为,你必须保持这种态度,才能确保自己不被淘汰,并保留进化的可能性。”他用耐人寻味的目光看了少女一眼,仿佛已经笃定了自己的猜测:“是了,正是如此,因为你所掌握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而又危险,如果你全盘接受,便有失控的风险;而一味抗拒的话,又难以保护自己。所以,你必须介于二者之间,就像行走在摇摇欲坠的独木桥上一样,唯有保持平衡,才能谨慎前进。”
不对!
才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为什么您要否定我的情感、我的本性、我所拥有的一切,将这些肉眼可见的因素都归咎为冷漠的理论呢?难道您想说,我面对无辜之人时表现出来的恻隐并不是因为我有一颗善良的心,而是因为我在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做法吗?难道您想说,我即便不同意您的观点依旧没有选择离开,并不是基于对您的信赖,而是因为我在躲避对自己有害的行为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
它会让我感到悲伤。
少女几乎无法克制自己胸中满溢的情感,想要让那些冲动的话语脱口而出,可最后时刻却硬生生地止住了,因为忽然发现,事实如此。事实来看,她确实对那些需要帮助的无辜之人见死不救了,而真正怀有恻隐之心的人肯定会不顾一切地拯救他们;她确实眼睁睁地看着老师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而真正信任和依赖着他的人肯定会勇敢地站出来阻止他,即便代价是被厌弃。
如果事实就摆在眼前,那么一切都无可辩驳。
她张了张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心中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将它们都吞噬殆尽了。
老师看着她的眼神中多了一分怜悯,但并不是怜悯于她的伪善与软弱,更不是怜悯于她的迟钝与矛盾,而是怜悯着她的愚蠢,居然直到现在,仍然认为这是错误的吗?可是淘汰与进化不仅是自然界的规则,更是生物的本能,它一直都是正确的,像佩蕾刻这样宁愿欺骗自己、忍受折磨也要抗拒它的行为,才是错误。
“不必介怀,你只是走在了一条正确的道路上而已。”他低声道,既像是对佩蕾刻说的,又像是自言自语:“即使感性在抗拒,理性在迷茫,但生灵仍有本能啊。”
所谓本能,就是淘汰掉弱者,进化为强者。
然后,便无视了呆滞的少女,转身离去了。
老师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被墙壁彻底吞没。佩蕾刻仍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石膏像,连呼吸都轻得几乎不存在。她的心正被混乱的漩涡纠缠着,我是对的吗?不,是错的,没有比这更加荒谬的错误了;但如果是错的,就必须修正,修正的方式是什么,难道要让自己参与那些残酷的实验,或干脆离开这里吗?那样的话,它就必须是正确的吧?可老师所说的正确,难道不正是自己一直以来抗拒的事物吗?
对、错、改变、离开、伪善、怜悯、虚构、真实、假设、悲伤、孤独、难过……到最后她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海中只有这些意味不明的词语,不断地闪现又消失。她慢慢蹲下身,抱住膝盖。这个姿势让她感觉自己变小了,变轻了,仿佛又变回那个在血泊中瑟瑟发抖的无名女孩。可她知道,回不去了。那个女孩至少还会因为恐惧而颤抖,会因为绝望而麻木。现在的她,连这份纯粹的情感都失去了。
剩下的,只有一片空茫的、不知该归属于何处的悲伤。它没有形状,没有出口,只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却又哭不出来。
房间的寂静变得震耳欲聋。在这片死寂中,她听见自己微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想知道这心跳是为了什么而继续,是为了老师口中的淘汰与进化,还是仅仅因为……自己还活着呢?
没有答案。
但是从那天开始,老师不再试图让她加入自己的实验了。
而少女,也再没有走入那个实验室一步。
直到……
……
从回忆的泥沼中挣脱,如同溺水者终于冲破水面,佩蕾刻猛地吸了一口气,驾驶舱内冰冷的空气刺痛了她的肺叶。那段令人想要逃避的岁月已经远去,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记忆也被强行按下,塞进意识深处某个不再轻易触碰的角落,她意识到与自己战斗的结果永远只有无尽的循环,必须抛开过往,才能面对现在。
疫病魔女的目光缓缓聚焦,落向驾驶舱的视窗之外。
下方,米科尔森走廊的疮痍并未因她的走神而有丝毫改变。晦暗的天光,紫红色的溃烂余晖,依旧涂抹着焦土般的大地。硝烟是巨兽未曾停歇的沉重呼吸,零星的爆炸是它衰竭心跳间不甘的悸动,闪烁的枪火仍是神经末梢上无意义的抽搐。
一切如故。
死亡仍在继续,僵持,漫长的僵持,无比痛苦的僵持。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片走廊上缓慢失血。
泰空号庞大的阴影落下,如同死神不经意间驻足投落的一片鸦羽。引擎低沉吟唱,曾是葬礼的安魂曲,此刻听来,却更像是对这命运的嘲弄。
她是为了终结而来。
为了给这场战斗,给某些东西,划上句号。
然后,开启下一场战斗。
手指不再无意识地抽搐,而是稳稳地放在了控制界面上。那冰冷的触感让佩蕾刻彻底清醒过来,回忆是奢侈品,尤其是在这片连呼吸都带着铁锈与灰烬味道的土地上。她像溺水般呼吸着,声音却轻得几乎被引擎的轰鸣吞没。如果老师的理论没有错,那么,她此刻的选择究竟是进化,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淘汰呢?
她不知道。也不再去想。
而是推动了操纵杆。
泰空号庞大的机身微微倾斜,引擎的低吟骤然变得尖锐,如同压抑已久的野兽终于发出了狩猎前的嘶吼。它在晦暗的天空下划过一道残忍而决绝的弧线,就像一条偶然跃出海面的鱼,在短暂触碰了令人窒息的自由空气后,又因无法忍受那虚无的广阔,或是背负着某种无法摆脱的宿命,毅然重新扎回了那片束缚自己、却也唯一能定义自己的海洋。
也许经过漫长的进化后,海中的鱼终有一日也能飞翔在天空上吧?
但至少,不会是今天。
不会是她。
给点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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