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京城丢孩子的多吗？

谢恒微微一笑，如春风化雨，化解了她的窘迫：“交友贵在诚，顾娘子不必挂怀。是谢某唐突了才对。”

这份过度的坦诚和善意，反而鬼使神差地给了顾山月一丝莫名的勇气。

她犹豫了片刻，指尖掐着掌心，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眼，试探着开口，声音比刚才轻了许多：“谢公子，您……久居京城，见识广博，我……我想向您打听个事，不知是否冒昧？”她眼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弱期盼。

“顾娘子但说无妨，谢某若知，定言无不尽。”谢恒态度依旧温和。

“我……我想问问，这京城里头，每年丢失孩子的人家……多吗？”她问得有些艰难，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就是……像四五岁大的孩子，莫名其妙就不见了的……您可曾听说过？或者……知不知道哪家丢过孩子？”她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判决。

闻言，谢恒脸上的温润笑容倏地一僵，那双总是含着暖意的眸子瞬间暗沉下来，像是晴朗的天空骤然飘过一片阴云，某种深藏的、沉重的情绪几乎要破土而出。

他沉默了片刻，这短暂的寂静让顾山月的心一点点沉向谷底。

连窗外传来的市井喧闹声，似乎也在这一刻被隔绝开来。

良久，谢恒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沉重的喑哑：“顾娘子……京城之地，看似繁华太平，然正如方才所言，阴影之处，污秽暗生。孩童走失……虽令人痛心，但确有其事。京兆府历年统计在册的，有名有姓之家，每年亦有数十起之多。而这，尚不包括那些贫苦无依、求助无门，甚至……甚至根本无力报官的人家……”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种与他年纪不符的苍凉感，他举例如道，声音低沉：“远的不说，约莫七八年前，工部一位郎中的幼子，于上元灯节那般热闹之时，于家人片刻疏忽间走失，至今杳无音信，一家人都因此郁郁寡欢；还有一校尉的幺女，在家门口走失，更有甚者，据说……就连某些勋贵高门，早年也曾出过类似憾事，只是碍于颜面，多方遮掩，外界难知详情罢了。”他顿了顿，给出了一个残酷的数据，“能寻回者，十中无一。”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冷坚硬的石头，重重砸在顾山月的心上。

她原本还存着的那一丝渺茫如星火的希望，此刻被这盆冷水彻底浇灭，连烟都不剩。

京城这么大，丢孩子的那么多，连官宦之家、勋贵门第都找不到，她一个连自己原来姓什么、家在何方都不知道的孤女，又凭什么能找到家人？

或许他们早就当她死了……

她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血色尽褪，嘴唇微微颤抖，眼神中的光亮彻底黯淡消失，只剩下一片空洞的茫然和冰冷的绝望。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靠住了冰凉的柜台，才勉强站稳。

原来……真的这么难，难如登天。

谢恒看着人摇摇欲坠的身形，虽然带着面纱看不真切面容，但惯常带笑的眼睛此刻也盛满雾霾，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模样。

谢恒心头泛起异样的不忍与疑惑：她的反应太过剧烈，这不像是寻常的好奇或同情。

但他良好的教养和君子之风让他压下了追问的冲动，只是温声问道：“顾娘子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可是……有亲友遭遇不幸？若需帮助……”

顾山月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样慌忙摇头，极力想挤出一个表示无事的笑容，却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没、没有……公子误会了……就是……就是前几日听人说起，觉得……那些孩子太可怜了……父母该多伤心……”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眼神躲闪，心乱如麻，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谢恒看出她明显的抗拒和难言之隐，眸色深了深，体贴地不再追问，只是又宽慰了几句“吉人自有天相”之类的话，便告辞离去。

送走谢恒，顾山月独自站在渐渐安静下来的店铺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蔓延至四肢百骸。

刚刚燃起的一丝寻求外界帮助的勇气，连同那微弱的寻亲希望，一起被现实砸得粉碎。未来的路仿佛又被更浓的迷雾笼罩，看不到方向。

她看着窗外熙攘的街市，人人都有所归处，唯有她，像一个无根的浮萍，飘零了十几年，可能还要继续飘零下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力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就那样失神地站着，连伙计何时点起了灯都没察觉。

就在她情绪低落到极点，几乎要被阴影吞噬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店门口，彻底挡住了门外残存的夕阳光线和市声。

叶淮然不知何时来了，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墨色劲装，并未着官服，身形挺拔如松，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他深邃的目光在她苍白失神的脸上扫过，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眸底掠过一丝极快的不易察觉的波动。

“收拾一下，提前打烊。”他开口，语气是一贯的不容置疑，没有任何缓冲。

顾山月正沉浸在悲伤绝望中，被这冷硬的命令语气一激，没什么好气，头也没回，声音闷闷的：“有什么指教？妾身这小店还没到关门的时候呢。您要是没事……”

叶淮然却不理会她那点带刺的抵触，迈步进来，靴子踩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轻响。他声音压低了几分，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你不是想知道，那药粉从哪儿来的吗？”

顾山月浑身猛地一僵，倏然抬起头，空洞的眼中瞬间注入了一丝光彩，是惊疑，是不敢置信：“你……你查到了？”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叶淮然淡淡地“嗯”了一声，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锐利如鹰隼，牢牢锁住她：“今晚带你去个地方。现在，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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