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十里长亭送帝师

姜蓉转身，月光映得她面容越发惨白如瓷，她一步步走近，裙裾扫过满地银霜，却在距他一步之遥时顿住，夜风卷来她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混着药草的苦涩：“那好，本宫现下要你办一件事。”她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指尖悬在御风护心镜上方一寸，却终究未落下。“子儒明日启程去边关，我要你暗中护送，保他性命无虞。”

御风猛地抬头，瞳孔骤然缩紧。月光落进他眼底，映出瞳孔深处炸开的血丝：“那岂不是要离开京城？”他嗓音沙哑如锈刀刮骨，“大皇子尚在虎口，若臣不在，那大皇子的安全……”“目下摄政王以为大皇子是他的骨血，必不会伤他分毫，是以他那里是安全的。”姜蓉答道。

“可是，万一摄政王发现大皇子不是他的孩子……”御风不放心。

“本宫以性命向你起誓，必会护小虎周全！我会把小虎救回来的。”姜蓉骤然打断御风，语气急促如檐下骤雨。

御风垂首不语。

“当然，若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姜蓉盯着御风说道。这一段时间，她似乎摸透了御风的脾气，尤其上次出宫，御风吃软不吃硬，所以想要拿捏他，还是要欲擒故纵，以退为进。

许久，御风哑声挤出几个字：“臣……不愿。”

姜蓉踉跄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凉的窗棂，震得雕花木窗“吱呀”乱颤：“我以为你与子儒已冰释前嫌……前日你还替他寻人……”

御风的反应姜蓉也属实是没想到，她一直以为御风是太后的忠犬，有求必应的那种。

“一码归一码！”御风霍然起身，铠甲铿锵作响。他逼近一步，阴影如铁幕罩住她单薄的身形，“臣与他永远势不两立！”他眼底血丝狰狞如网，喉间滚出压抑的低吼，“谁让他把你抢走了，他凭什么……”喉结剧烈滚动，后半句生生碾碎在齿间。

姜蓉有些不好意思，蓦地偏过头看向窗外，耳畔碎发掩住泛红的眼尾，指尖死死抠住窗沿，木刺扎入皮肉也浑然不觉，

“咳咳，别说了……”这个节骨眼上姜蓉不想再扯出一条感情线了。

御风斟酌了一下，语气冰冷：“我没想到，你能为了程子儒做到这个地步。”

“所以我让你失望了是吗？”算了，既然气氛已经烘托到这了，说开了也没啥，于是姜蓉勇敢看向御风，看他怎么说。

御风没说话。

姜蓉有些不甘，皱着眉：“你当本宫是泥塑的神像么？我也是人，我不是神，我还年轻，我也有爱的需求，我也会疼、会怕，会……我……”尾音颤得几乎破碎，“也会想抓住一点暖意……可就算不是子儒，也绝不会是你。”

“当啷”一声，御风的佩剑脱手坠地。

御风盯着剑身上扭曲的月光倒影，忽地低笑出声。那笑声裹着铁锈味，比哭更刺耳：“原来太后眼中，臣连争的资格都没有。”

姜蓉突然伸手按住他肩甲，力道大得指尖发白：“但你是御风！”她嘶声低喝，眼中水光破碎如星，“本宫从未将你视作下人！”她嗓音陡然拔高，似要将什么撕心裂肺地剖开，“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你我自幼相伴，早比血亲更重。御风……这深宫吃人，可只要你在，我便觉得……觉得还有人记得姜蓉不是太后，是活生生的人！这世间唯有一个你，在我心里，无人可替。”

御风浑身剧震，抬头时月光落进他眸中，映出姜蓉眼角一点水光。

她松开手，退后半步，声音轻得像叹息又似哽咽：“所以本宫永远不会勉强你，因为你也同样重要。你去吧，明天我去送行，你守好这里便是。”

疾风骤起，猩红披风如风卷残云般掠过窗棂。御风翻身跃出窗外，却在姜蓉伸手关窗时，突然以剑鞘卡住窗框。

“臣去。”他半个身子悬在夜色中，眼底燃着暗火：“但您记住……”他喉结滚动，一字一句似从血肉里剜出，“臣不是为了程子儒。”话音未落，人影已融进浓墨般的夜色。

远处传来三更梆子声，姜蓉怔怔望着空荡荡的窗台，忽觉颊边冰凉一滴泪砸在窗沿的海棠纹上。

十里长亭，姜蓉跟程子儒依依惜别。

深秋的风是淬了霜的刀，刮过枯黄的草尖，卷起漫天蜷曲的落叶，噼啪抽打在长亭斑驳的朱漆柱上。呜咽声盘旋不去，似有无数冤魂蜷在檐角嘶鸣。

程子儒的护卫牵着玄甲战马候在官道旁，铁甲映着惨白秋阳，寒光刺得人眼底生疼。

而三十步外，老槐树虬结的枝干下，摄政王赵承天负手而立，蟒袍金线在风里闪着毒蛇般的冷光，目光却似烧红的铁钎，死死钉在亭中那对交叠的身影上，仿佛要将他们烧穿。

“皇上不是说要亲自送你么？”姜蓉指尖拂过程子儒肩头，一片枯柳叶黏在玄色外袍的云纹上，被她轻轻拈去。尾音颤得如将断的蛛丝，轻得被风一揉就散。

程子儒忽然攥住她发凉的手，狠狠按在自己心口：“我拦下了。”他玄色外袍下只着素白中衣，领口被姜蓉攥得起了皱，露出颈侧一道淡红抓痕——是昨夜她情急时留下的。

姜蓉忽地踮脚，指尖理过他鬓角一缕散乱的发。这逾矩的亲近让远处护卫齐刷刷垂首，却令槐树下的蟒袍骤然绷紧。

“你让御风暗中护我……”程子儒喉结滚动，气息拂过她耳畔，“那何人护你？”

姜蓉故作轻松地弯起嘴角，“这不有摄政王……哦不，太上皇罩着？”她故意拖长调子，唇角弯起讥诮的弧度，话音未落，子儒屈指刮过她鼻梁，力道带着惩戒，重得让她痛哼出声。

趁她吃痛蹙眉，他铁箍般的手臂已缠上她的腰，将她死死按进怀里。

“有御风跟着你，我踏实一些，你放心吧，他这个人信得过。”姜蓉贴着程子儒的胸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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