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听风辨脉

陈怀安跟我赌斗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眨眼就飞遍了整个矿区。

那些满身泥灰的矿工，全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仓库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的眼神混杂着好奇、兴奋和对我的幸灾乐祸。在他们看来，我这个外来的愣头青，是在自寻死路。

赌斗的规矩很简单。

仓库中央堆着一小山刚从矿坑里拖出来、未经任何处理的蒙头料。我和陈怀安，各自从里面挑选三块，当场解石。谁切出来的玉髓总价值高，谁赢。

陈怀安的脸上已经没了办公室里的阴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自信。这是他的主场，赌石，就是他的天下。

我看着他。他拿出强光手电，俯下身，光柱像手术刀一样，一寸寸地刮过那些石头的皮壳。他时而用手指沾点水，抹在石皮上，观察“蟒带”的走向；时而又用小锤轻轻敲击，侧耳倾听回声。

他很专业。

每当他选定一块石头，让手下搬到一边时，人群中都会爆发出一阵低低的赞叹。

“不愧是安哥，这块是典型的老帕敢黑乌沙，蟒带缠腰，必出高绿！”

“那块也好，黄砂皮，有松花表现，十有八九是冰种！”

胜利的天平，在所有人心里，已经朝着他那边倒了下去。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他看的是皮，是相，是经验。而我，听的是心。

终于，他选完了三块品相极佳的原石，直起身子，带着胜利者的姿态看向我，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朋友，到你了。别说我欺负你，慢慢挑，别着急。”

人群中传来一阵压抑的哄笑。

我没理会他，也没理会那些嘈杂的笑声。我走到了那堆乱石前。

然后，我闭上了眼睛。

世界的声音瞬间远去，那些嘲讽、议论、喧嚣，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手指和粗糙石皮接触的冰冷触感。

我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从第一块石头上缓缓划过。

我的动作很慢，慢到像是在抚摸一件绝世珍品。

我没去看什么蟒带松花，我只是在听……听石头深处那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脉动。

这就是唐门的“听风辨脉手”。万物皆有气，哪怕是死物。玉石在亿万年的地质挤压中，内部会形成一种独特的“石脉”，就像人的血管。普通玉石，脉络混乱，气息微弱。而极品玉髓，则脉络清晰，气息悠长。

我的指尖，就是我的耳朵。

“这小子干嘛呢？睡着了？”

“我操，装神弄鬼！解石还有这么解的？”

“我看是疯了，知道自己要输，干脆破罐子破摔！”

周围的哄笑声和议论声越来越大，但我充耳不闻。

第一块……气若游丝，废料。

第二块……气息驳杂，最多是个豆青。

第三块……

我的指尖在一块石头上微微一顿。嗯，这块还行，气息沉稳，能跟他的第一块打个平手。我睁开眼，指了指它：“这块。”

接着，我再次闭上眼，继续我的“聆听”。

当我的手指划过那堆石头最底下一块毫不起眼的“砖头料”时，我的心猛地一跳。

就是它！

我感觉到一股与其他所有石头截然不同的气息。它不张扬，不外放，而是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将所有生命力都收敛在最核心处。那股脉动，沉稳、灼热，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我睁开眼，指着那块被陈怀安这种老手都直接判定为“废石”的石头。

在选完第三块后，我没有再看任何一块石头，直接退到了一旁。

“选完了？”陈怀安看着我选出的三块石头，尤其是最后那块平平无奇的砖头料，脸上的不屑已经变成了赤裸裸的嘲讽，“朋友，你这是要给我送一份大礼啊。”

我没说话，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解石开始。

切割机的轰鸣声响彻全场。

陈怀安的三块石头，没有出任何意外。第一块，高冰！第二块，冰糯飘花！第三块，更是切出了一块拳头大的芙蓉种！

人群彻底沸腾了！

“涨了！大涨啊！”

“安哥牛逼！三块全涨！这下总价值怕是奔着百万去了！”

陈怀安站在自己的“战果”前，享受着众人的欢呼，他看向我，眼神仿佛在说：你拿什么跟我斗？

轮到我了。

我的前两块石头切开，一块是与他价值相仿的高冰，一块是稍逊一筹的冰种。

两块切完，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我已经输了九成九。陈怀安的总价值，稳稳压我一头。现在，胜负全系于我最后选的那块“砖头料”。

“哈哈哈，还用切吗？那块石头能出水就算他祖坟冒青烟了！”

“结束了，这小子要给安哥当三年长工了！”

在所有人的嘲笑声中，我平静地对解石师傅说：“切吧，从中间，一刀两断。”

刺耳的切割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它显得格外漫长。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看笑话的神情，钉在那块废石上。

当切割声停止的刹那，全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解石师傅的手都在抖，他缓缓地，将石头一分为二。

没有众人预想中的灰白。

切面上，是一抹红。

一抹浓得化不开，像是要从石头里滴淌出来的“鸽血红”！那抹红色，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灯光下闪烁着妖异而瑰丽的光芒，瞬间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周围倒吸凉气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因为所有人都忘了呼吸。

“血……血玉髓心……”

不知是谁，用梦呓般的声音吐出了这个名字。

比顶级帝王绿还要珍贵十倍的传说！

陈怀安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他身体站得笔直，像一尊石雕，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从难以置信，到茫然，到羞愧，最后化为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

我赢了。而且，赢得彻彻底底。

我走到他面前。

没等我开口，这个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男人，突然对着我，恭恭敬敬地，弯下了他那从不向人弯下的腰，一个九十度的深鞠躬。

“唐先生……”

他再次抬起头时，声音沙哑，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朋友”和“小子”，只剩下尊崇。

“是我陈怀安，有眼不识泰山！”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通体翠绿的玉牌，双手捧着，递到我面前，头垂得更低了。

“从今天起，您不是什么‘掌眼师傅’，您是这‘玉髓井’的‘定盘星’！我陈怀安，唯您马首是瞻！”

我接过了那枚尚有余温的玉牌。

我的目光，却越过了他，越过了这群震惊到失语的人群，望向了场区外那一片连绵不绝的、被薄雾笼罩的崇山峻岭。

这钦邦，我唐凤九，算是真正入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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