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孤家寡人才可以

周管事闻言，脸上笑容更盛，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殷勤，转头对身后那个低着头、显得有些局促的小厮轻斥道：

“还傻站着干什么？没点眼力见！还不赶紧去柜上把咱们预备好的契书和银票取来？难道还要劳烦五爷跟着你跑一趟不成？”

他身后那小厮，仔细瞧去，可不正是小嘴扮的？

他显然还有些紧张，入戏不深，被这么一点名，先是愣了一下，脸上露出“怎么是我去？”的茫然。

直到扮作周管事的金承安看似无意地挪动脚步，实则精准地踩了一下他的脚面，小嘴才嘶地吸了口气，猛地反应过来，连忙躬身，学着下人腔调：

“是，是！周管事息怒，小的这就去，这就去！”说完，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转身挤开人群，快步朝外跑去。

金承安看着他仓促的背影，心里捏了把汗，面上却不动声色，借着抬手抚弄胡须的动作，指尖飞快地将那因出汗而稍微有些卷边脱落的假胡子边缘按实粘稳了些。

他转回头，对着正眼巴巴望着小嘴离去方向、搓着手期待的刘老五笑道：

“五爷，这等杂事，交给下人们跑腿便是。你看，这隔壁就是酒楼，咱们移步上去，饮几杯水酒，慢慢等着。哪能为了这点小事，劳累你亲自奔波呢？”

刘老五此刻满心都是那即将到手的五十两雪花银，只觉得这周管事说话做事无比熨帖，连忙打着哈哈附和：

“周管事说的是，说的是！您太客气了，一切都听您安排，听您安排！”

他心想，这大牙行的人就是不一样，讲究！

两人上了酒楼二楼，找了个临街的雅座。

金承安殷勤劝酒，嘴上说着恭维话，什么“一看五爷就是做大事的人”、“暂时龙困浅滩，他日必能一飞冲天”云云，哄得刘老五心花怒放。

加上本就肚内酒虫勾动，更是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下肚，不多时便已面红耳赤，醉眼朦胧，说话舌头都大了几分。

就在刘老五醉醺醺地又开始吹嘘自己当年“威风史”的时候，小嘴才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额角见汗，脸上带着刻意做出的惶恐：

“管、管事恕罪！小的这刚到了地方，就被柜上的师兄拉住盘问了几句，又被支使着搬了点东西，这才耽搁了，您要的东西小的取来了！”

说着，双手奉上一个看似普通的硬壳信封。

金承面上故意板起脸，轻斥道：

“没规矩的东西！让五爷等了这许久，回头再跟你算账！”

他接过信封，从中抽出一张写满字的契书，自己先拿着，然后半侧着身，手指点着契书上几个关键地方，递到刘老五眼前：

“五爷，你过过目，条款都在这儿了，看看可还满意？”

刘老五此刻醉意上涌，又被那即将到手的巨款刺激得兴奋不已，哪里还有心思细看？

只觉得眼前字迹晃动，模糊一片。

他踉跄着站起身，大手一挥，喷着酒气道：

“哈、哈哈！看什么看！我刘老五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个信字！周管事您这么大个牙行，还能骗了我不成？笔呢？拿笔来，我这就画押！”

说着就要伸手去抓那契书。

金承安手腕一翻，巧妙地将契书收了回来，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用周围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五爷，当真不仔细瞧瞧？这白纸黑字的，你就不怕我们在这文字上做了手脚，坑了您去？”

“怕？哈哈哈！”刘老五拍着胸脯，酒气熏天，“我刘老五除了这条破命和那间破屋子，还有什么能让人坑的？

周管事您就别拿我打趣了，快，快让我签了，咱们钱货两讫，我也好去……呃……”

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去办正事！”

他所谓的正事，自然是揣着银子再赴赌场。

金承安看着他这副急不可耐、毫无戒心的样子，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佩服的神情：

“五爷果然爽快！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办正事？”

金承安看着刘老五迫不及待的样子，却故意不急着递笔，反而抬手抚了抚他那精心粘上的假胡子，作出一副沉吟思索的模样。

“五爷这般爽快，我们牙行自然也不能含糊。只是……”他微微蹙眉，显得有几分为难，

“方才我突然想起东家特意交代过一事，还得再跟五爷确认清楚，免得日后……说不清楚，反倒坏了我们积德行善的本意。”

刘老五正心痒难耐，闻言忙道：“周管事您说，什么事？我刘老五绝无半句虚言！”

金承安慢条斯理地开口，“我们东家做这善事，初衷是帮扶那些真正孤苦无依、走投无路之人。所以这暂代照管房产的规矩里，有一条，是只能帮助那些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若是家中尚有父母妻儿等家眷牵绊的……”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刘老五，

“我们这忙，可就不好帮了。一来，东家不想掺和别人的家务事，免得惹来是非；二来，这有了家眷，便不算真正的孤苦，我们这善款，也得用在刀刃上不是？五爷，您家里……眼下是个什么情形？”

刘老五一听，心里咯噔一下。

他光想着拿钱，差点把这茬忘了！家里那个黄脸婆可不就是家眷吗？这到嘴的肥肉难道要飞了？

他眼珠急转，几乎是立刻，一个念头就冒了出来。

他不能有家眷！至少，在周管事面前，他必须是个孤家寡人！

“哎哟！周管事您不提我都忘了说！”刘老五猛地一拍大腿，脸上挤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无奈，

“不瞒您说，我刘老五如今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啊！我那内人啊，嫌我穷，跟人跑了！早就没影了！这都好几年的事了，唉，提起来就伤心……”

他边说边偷瞄金承安的脸色，见他似乎有些将信将疑，赶紧又补充道，

“真的！街坊邻居都知道！要不我怎么能这么痛快就答应搬出去呢？实在是那破屋子，就剩我一人，守着也没意思，触景生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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