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青梅酒

金承安正看得出神，忽听金瑶头也不回地吩咐道：“碧桃，帮我把那白瓷阔口坛取来。”

“好嘞，”碧桃应声起身，刚一转过头就看见了立在门边的金承安，她吓了一跳，连忙福了福身子。

金承安眼疾手快，立刻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冲她摆了摆手。

碧桃忙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金承安放轻脚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起那只分量不轻的白瓷坛。

这坛子胎质细腻，釉色匀净，他捧着坛子，悄无声息地走到金瑶身后。

金承安将白瓷坛轻轻放在金瑶身侧的地上。

金瑶正伸手去接，眼睛瞥到那捧着坛子的手骨节分明，并不是碧桃那双丫头的手，她下意识侧头看去，见是金承安，脸上的专注柔和瞬间收敛，转为一丝紧张，压低声音问道：

“你怎么来了？”

她说着，迅速环顾了一下四周。

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是厨房旁边一个独立的小隔间，算是储藏杂物和处理特殊食材的地方，与外面热火朝天炒菜做饭的主厨房隔着一道门帘。

碧桃已被眼尖的东风、南风拉到了小院另一头，正比划着说什么，看样子是在请教什么事情，虽能看见人影，但说话声是决计传不过来的。

主厨房里的厨娘杂役们各自忙碌，剁菜声、炒菜声、吩咐声不绝于耳，并无人特意留意这个角落。

金承安见她如此谨慎，浑不在意地耸耸肩，声音也放低了些，却带着点理所当然：

“看到就看到了呗，我身为这府里的大少爷，来厨房转转，找点吃的，他们能有什么意见？我来考察一下厨房运作，体恤下人辛劳，不行啊？”

金瑶无奈地瞪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继续擦拭着青梅，小声道：

“还是小心点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可不想现在就引起那……两人的注意。”

“好啦，知道啦，就这一次嘛。”金承安妥协道，好奇地凑近，看着案几上的青梅和冰糖，

“你这是在干嘛呀？弄得神神秘秘的，香味还挺特别。”

“酿青梅酒。”金瑶答道，一边说，一边开始动手。

她先是用干净的长柄木勺，从那白瓷坛底部开始，细细铺上一层晶莹剔透的黄冰糖，然后小心翼翼地拿起擦干的青梅，在冰糖上层密密地码放整齐，确保不留太大空隙。

接着，她又舀起一勺冰糖，均匀地撒在青梅之上，将青翠的果子覆盖住，然后再码放一层青梅……如此一层冰糖、一层青梅地交替铺叠。

“婉儿的事情，看来是解决了？瞧你这眉飞色舞的样子，想来是办得很妥帖。”

金承安一听，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得意，声音也扬起了几分：

“那当然了！你也不看看这精妙绝伦的法子是谁想出来的？那可是我那绝顶聪明、算无遗策的娘亲亲自策划的！”

金瑶头也没抬，手下稳稳地码放着一颗颗青梅，轻哼了一声：

“贫嘴吧你就。”

“嘿，我这可不是贫嘴，句句属实！”金承安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难掩兴奋地继续说道，

“今日已经将他那宅子顺利抵押给了城南的永通典当，银子当场就交给了婉儿姐。婉儿姐的爹娘早就过世了，娘家那边……唉，说是重男轻女得厉害，从小就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京城留给她的，除了在刘老五那受的折磨，就没半点温暖记忆。

她说她不想再待在这伤心地了，打算拿着银子往南边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小地方，做点绣活或者小买卖，她说就算一辈子不嫁人，自自在在的，也比以前那日子强上千百倍。”

金瑶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点了点头，

“她有这想法挺好的。人这一辈子，活法不止一种，能挣脱牢笼，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比什么都强。”

她将最后一层青梅码放整齐，开始铺上最后的冰糖封顶，

“那刘老五呢？后续可都处理干净了，没留下什么麻烦吧？”

“放心，都妥当了。”金承安语气笃定，

“那日他从福瑞牙行被轰出来，灰头土脸地回家，发现婉儿姐早就被我们的人接走了，这才彻底明白自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房子、婆娘、银子，啥都没捞着。

他倒是想去报官，可一没契书二没证据，空口白牙，官府的人听他满嘴醉话，连堂都没让他上就把他赶出来了。

他欠着一屁股赌债，债主逼得紧，没奈何，前两日只能把他那破宅子……哦，现在已经是婉儿姐名下的了，他又跑去永通典当，想把宅子赎回去或者再抵押一次，结果自然是被当铺的人拿着真契书给轰了出来，听说闹得挺难看，还挨了顿打。

如今他是真的一无所有，就算心里再恨得滴血，没凭没据的，他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了。”

说话间，金瑶已将最后一勺冰糖均匀地覆盖在青梅上，将坛口封得严严实实。

她轻轻拍了拍坛壁，发出沉闷的声响。

金瑶看着封好的酒坛，嘴角微微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轻声道：

“嗯，这件事，你们办得确实不错。”

金承安得了这句夸奖，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痒痒的，又暖融融的。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像小时候每次被娘亲表扬后那样，微微弯下腰，将脑袋在她略显单薄的肩膀上依赖地蹭了蹭，嘴里发出满足的、小兽般的哼唧声。

金瑶感受到肩头的重量和温度，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她抬起那只还带着青梅清冽水汽和些许糖渍的手，带着几分嗔怪，又带着不容错辨的亲昵，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这看似寻常的互动，落在远处那个奉命悄悄跟来、躲在廊柱后窥探的小丫鬟眼里，却无疑是极其亲密无间的景象。

少爷竟然对梁姑娘如此依赖亲近？梁姑娘竟也敢这般随意地拍打少爷的头？

这……这哪里是普通主仆该有的样子？小丫鬟心里暗暗吃惊，屏住呼吸，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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