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狗眼看人低
“成！”
沈清岚挥挥手，看着顾淮安的背影消失在村口的杨树下，才低头摩挲着手里的车票。
沈清岚不是傻子，顾淮安的心思她隐约能感觉到，只是这年代的感情都藏得深，她也得慢慢品。
把车票小心翼翼夹在《赤脚医生手册》里，转身进屋换了件干净的蓝布褂子，又把攒了许久的钱和工业券用手帕包好，贴身放着。
买汽车可不是小数目，她得精打细算。
转眼到了下午，顾淮安准时来叫她。
两人直奔五金交电公司的车厂，找了一个地方停车，刚进门就被一阵金属碰撞声包围。
好几辆崭新的汽车摆在水泥地上，有永久牌的，也有红旗牌的，锃亮的车把在日光灯下反光。
“同志，看车啊？”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立马迎了上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眼睛只盯着顾淮安，伸手就去拍他的肩膀，“一看您就是有本事的人！这年代能来买车的，都是咱们县城的能人！”
他那巴掌还没拍到顾淮安身上，就被顾淮安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顾淮安指了指身边的沈清岚：“我们一起来的，主要是她想买，你给她介绍介绍。”
沈清岚刚要开口问红旗牌汽车的参数，那售货员却像是没听见顾淮安的话，也没看见她似的，依旧凑着顾淮安说：“同志，您看这款永久13型，车架结实，载两百斤都没问题，跑远路也不费劲！现在货紧，我给您留着，您要是今天定，我再给您便宜两毛手续费！”
沈清岚皱了皱眉，耐着性子问：“同志，麻烦问一下，你们这儿有红旗牌汽车吗？体型不大，能日常使用就行，”
售货员像是才发现她似的，斜睨了她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女同志懂啥车？买车这种大事，还是得男同志拿主意。”
他又转向顾淮安，语气更热络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女同志就知道挑花里胡哨的，不顶用！”
沈清岚心里瞬间像塞了团湿棉花，又闷又气。
她活了两辈子，还从没被人这么轻视过。
前世在医院里，她是人人敬重的沈主任，这辈子就算成了村姑，也轮不到一个售货员来小瞧。
她刚要发作，顾淮安先开了口，声音冷了几分：“我刚才说了，让你给她介绍。她买车，她定。”
顾淮安平时话少，可真沉下脸来，倒有股子威慑力。
售货员愣了一下，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转向沈清岚，手指随便指了辆角落里的旧款车：“就剩那辆了，要就要，不要拉倒。”
“我问的是红旗牌，不是这款。”
沈清岚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你这儿到底有没有？要是没有，我就去别的地方问了。”
“嘿，你这女同志怎么回事？”
售货员急了，嗓门也大了起来，“我这儿有没有，轮得到你问？想买好车，也得看看自己的样子，穿个打补丁的褂子，买得起红旗牌吗？别是来捣乱的吧！”
这话戳得沈清岚火冒三丈，她攥紧了手里的手帕，指节都泛白了。
顾淮安上前一步，把她挡在身后，冷冷地看着售货员：“你这话什么意思？做生意就是这么对待顾客的？我要找你们经理。”
“找经理也没用！”售货员梗着脖子，“我告诉你，这红旗牌汽车全县城就三辆，早被领导预定了，轮不到你们！”
沈清岚深吸一口气，知道跟这种人掰扯没用，只会气着自己。
她拉了拉顾淮安的袖子，强压下怒火：“算了，我去趟厕所，回来咱们再商量。”
顾淮安点点头，眼神里满是担忧：“我在这儿等你，有事喊我。”
沈清岚转身往车厂后院走，心里的火气还没下去，像有团小火苗在烧。
她想不通，这年代怎么还有这种狗眼看人低的货色。
凭什么觉得女人就不懂车，凭什么穿打补丁的衣服就买不起车？
她攥着兜里的钱和工业券，脚步都快了几分。
等会儿她偏要把车买下来，打打这售货员的脸。
厕所旁边有棵大梧桐树，枝叶茂密，遮住了大半阳光。
沈清岚刚走到树底下，就听见“哎哟”一声，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她抬头一看，只见三个穿蓝色制服的售货员正围在墙角，其中两个年长的正对着地上的年轻姑娘推推搡搡。
那年轻姑娘看起来才十七八岁，梳着两条麻花辫，脸上还带着稚气，被推倒在地上，膝盖磕在水泥地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却咬着牙没哭出声。
她手里的账本散了一地，红墨水洒在纸上，晕开一片刺目的颜色。
“你个小蹄子，敢跟我们抢客？”一个矮胖的女售货员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张经理是我表舅，这车厂的生意轮得到你插手？刚才那个买永久牌的男同志，明明是我先看见的，你凑上去干什么？”
另一个瘦高个的男售货员也帮腔：“就是！新人不懂规矩是吧？告诉你，在这儿就得守我们的规矩，好客源都得让给我们，不然有你好受的！”
他说着，还抬脚往地上的账本踢了一下，“这账本弄成这样，你赔得起吗？”
年轻姑娘撑着地想起来，膝盖一软又跌回去，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那客人是主动问我的，我不能不答……账本我会赔的，你们别打我了。”
沈清岚看着她的侧脸，心里好像想起了什么。
这姑娘的眉眼太眼熟了，尤其是低头时额前垂落的碎发，还有攥着衣角时指节泛白的模样，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她往前凑了两步，阳光透过叶隙洒在姑娘的麻花辫上，映出红头绳的亮色。
就在姑娘抬头抹眼泪的瞬间，沈清岚猛地想起来。
是姜梅！跟她一起在公社夜校上课的姜梅！
这姑娘在夜校里总坐在最后一排，上课从不发言，却次次数学测验拿第一。
但平时不怎么说话，所以她一开始就对她没什么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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