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怨毒之人
乞丐自嘲:“不懂我能有今天?”
孙二狗不禁愕然。
那乞丐话锋一转又说:“当年在澳门吃红毛番的操盘饭时,那些‘定波’、‘平浪’级的战船还在图纸上拌灰浆呢!”
他说着突然劈手夺过要览,指向“潮州快造”:“喏!这票连拉十二个月,庄家要砸盘了!”
话音未落,巳时三刻,随着司券的铜锣炸响。
几个伙计扛着梯子冲出来,火急火燎地修改水牌上的数字。
方才还气势如虹的月线陡然塌下去一大块。
人群里瞬间炸开锅,惊呼咒骂声响成一片。
“完了,上套了!”
“别慌,只是技术性调整。”
……
乞丐舔了舔开裂的嘴唇:“唉,不知这个月又有多少人要跳海咯。”
孙二狗再回头时,那乞丐已缩进拐角后的阴影里,脚边只剩煤灰写就的一个“火”字。
他盯着那字愣了半晌,猛地一拍大腿!
“宁波宝船二百股!”
孙二狗冲回柜台,把手里的宝钞拍上去,声音都在发颤。
值堂司券提笔登记,高声唱喏:“宁波宝船二百股——!”声调拖得老长。
接着又问:“承惠四两二。客官可还要加仓?”
孙二狗血往头上涌,一咬牙:“加!剩下的全入龙安硝业!一千股!”
……
孙二狗说得口沫横飞,仿佛已看见白花花的银子从天而降,嘴角控制不住地咧开,傻笑着淌下一线口水。
“咳!”宗万煊一声轻咳将他惊醒。
孙二狗慌忙用袖子擦嘴,伏下身去。
宗万煊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既然如此,你便继续去与那老丐接触。
套套他的话,看他究竟什么来路,背后又有什么名堂。
回来一字不落地报与我知。”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带上一点诱饵的甜味,“办好了,自有你的赏赐。”
孙二狗眼睛一亮,抱拳叩首,嗓门洪亮:“大人放心!小人一定把那老神仙的底裤……呃,底细都摸得清清楚楚!包在小的身上!”
熊大垣在一旁撇撇嘴,挥挥手:“行了,先下去干活吧!”
孙二狗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公廨门一关,宗万煊脸上的淡笑瞬间敛去,指尖在茶几上轻轻一点:“伯爷,您这赏,可真是时候。”
熊大垣干笑两声:“巧合,纯属巧合……宗副千户,你看这事?”
宗万煊目光转向窗外,看着孙二狗的身影消失在粉尘雾气里,淡淡道:“狐狸尾巴,藏得再深,总要露出来的。等着吧。”
雾气未散,万宝票局大门外,墙拐角下的煤灰字迹时常刷新。
孙二狗揣着任务和几分对横财的妄想,日日去寻那老丐,几块肉饼、半壶浊酒,便渐渐撬开了那张絮叨的嘴。
不过旬日,那神秘老丐的底细,便被孙二狗摸了个七七八八。
乞丐原名瞿祥,宁波府人士,祖上也曾阔过,算是个破落士族。
他自己科举无望,却另辟蹊径,一头扎进了钱眼里。
他命里最大的造化,是娶了一房好妻室——乃是福建郑氏一支的闺秀。
仗着岳父家泼天的财力与闽商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瞿祥不屑于小打小闹,专攻当时大多数人还看不明白的股票交易。
在这行当里,不亏本就是人中龙凤。
可瞿祥愣是琢磨出一套“屡买屡赚”的法门。
说穿了,简单粗暴:集中巨量资金,短时间内凶猛买入某一支冷门股票,股价必如旱地拔葱,骤然飙升。
等吸引了足够多的眼红跟风者,便在高位毫不犹豫地全部抛售,玩一手漂亮的击鼓传花。
关键在于,那“巨量资金”从何而来?
答案在他那庞大的姻亲宗族。
瞿氏本家、福建郑氏分家,林林总总上千号人。
瞿祥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和以往的小胜战绩,竟能说动族老。
每人只出十两,那也是一万两!
何况以郑氏的雄厚实力,一个小分家拿出几万两都不在话下。
而瞿祥玩的就是这一手,一旦选中目标,就飞鸽传书,通知两个宗族的人,巨量购股。
瞿祥操盘,狠辣刁钻,从不恋战,赚了便跑。
他们这伙人因其极端冒险的行事风格,及毫无道德底线、疯狂取利的行径,得了个诨名——“敢死队”。
从律法条文上看,他这手段竟还真挑不出大毛病。
可他赚的每一两银子,都是从朝廷碗里硬生生夺肉!
最终,惊动了户部与都察院。
压力之下,郑、瞿两家宗族长老聚于祠堂,未经瞿祥本人同意,便决意“舍一人而保全族”——
将这位昔日的财神爷、如今的烫手山芋,捆缚送官,顶罪了事。
瞿祥因此吃了整整十年牢饭。
待得脱出囹圄,早已物是人非。
家族虽派人来接,言必称补偿。
但狱中非人的折磨早已将他的心肠熬炼得硬过铁石,只剩下一腔对宗族、对朝廷的刻骨怨恨。
也正是在这之后,一次机缘巧合,他接触并最终加入了一群与他同样憎恨这个世道的人——
寻经者!
……
蓬莱铸造局,公廨内。
孙二狗唾沫横飞地复述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两位大人的脸色。
熊大垣猛地一拍茶几,震得茶碗哐当作响,浑身的肥肉都跟着一颤:“好家伙!原来是他娘的这么回事!
龙安硝石仓那场蹊跷大火!
还有山阳漕运码头莫名其妙的暴乱,阻了朝廷多少军资转运……
莫非都是这群杀才为了拉抬股价,在背后捣的鬼?”
他情绪激动,双下巴抖得厉害,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乱党凭借这等下作手段攫取巨利,反过来资助更大叛乱的可怕图景。
反观宗万煊,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指尖依旧不急不缓地摩挲着茶碗边缘,脸上看不出半分意外。
仿佛孙二狗这番惊心动魄的叙述,只是证实了他长期以来的推测。
“宗副千户,您看……”熊大垣见他如此沉得住气,不由压低了声音问道。
宗万煊眼皮微抬,目光扫过熊大垣,又落回虚空中的某一点,淡淡道:“也好。他既露了头,便不再是暗处的鬼了。”
随后指尖停住,茶碗沿口凝着一圈冷光。
他声音不高,却像钝刀子刮骨,一字字析分局势——
“寻经者此前屡屡试图直接破坏业石矿脉与主要工场,成效寥寥。
碰了壁,便学了乖。如今换了路数——
专挑朝廷命脉产业下手。
制造事端,引发恐慌,动摇根基。
更歹毒的是,他们竟借此操纵股价,低吸高抛,从这动荡里榨取供养叛乱的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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