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槐树下的琴声

国家美术馆内的那场风波，并没有像听雪楼事件一样，掀起太大的波澜。

孔凡林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与失神后，很快便恢复了那份世家子弟应有的从容。

他没有像司马长风那样恼羞成怒，也没有像慕容轩那样失魂落魄。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楚尘离去的方向，然后默不作声地，带着自己的随从，离开了美术馆。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孔家的天之骄子，与后海那座四合院的主人之间，梁子算是结下了。

与司马家那种赤裸裸的利益冲突不同，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来自于文化与道统上的碾压。

对于孔凡林这种将家族荣誉和自身学识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人来说，这种羞辱远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一场新的，看不见的风暴，似乎正在酝酿。

……

夜再次降临。

四合院里，那棵老槐树下，石桌上摆了几样精致的小菜，一壶温好的黄酒。

楚尘，苏倾城，柳如烟，三人围坐在一起。

这是他们回到京城后，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坐在一起吃饭。

没有了林晚秋和秦雅在场，气氛少了几分活泼，却多了几分成年人之间的，心照不宣。

“那个孔凡林，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柳如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在月光下，显得愈发迷离。

“这种读死书的酸儒，最是麻烦。他们不会跟你动刀动枪，却会用各种诛心之论，来恶心你。”

“孔家在文化界和舆论界的影响力，无人能及。”苏倾城也小酌了一口，那张清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

“如果他们铁了心要对付我们，天权资本在龙国的很多文化产业项目，都会受到巨大的阻力。”

“那又如何？”柳如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有他的阳关道，我们有我们的独木桥。实在不行，就把他那个什么孔家，也给拆了就是。”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一旁的苏倾城，无奈地摇了摇头。

楚尘没有参与她们的讨论。

他只是安静地，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

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带起一阵火烧火燎的暖意。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喝过酒了。

自从哥哥们走后，他就戒了。

因为，再也没有人能陪他喝了。

可今天，他却忽然很想喝。

或许是这月色太好，或许是这槐花太香，又或许是身边这两个女人，让他那颗早已冰封的心，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慢点喝。”苏倾城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她拿起酒壶，为他空了的酒杯，又续上了一杯。

柳如烟也放下了筷子，她就那么托着香腮，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一杯杯地，将那壶黄酒，喝得见了底。

他没有醉。

他的眼神，依旧清明，淡漠。

只是那份淡漠的背后，似乎多了一丝，化不开的，浓重的哀伤。

酒尽，人未醉。

楚尘放下酒杯，站起身，没有说话，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苏倾城和柳如烟看着他那略显萧索的背影，都没有开口。

她们知道，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

后半夜。

苏倾城从一场纷繁复杂的梦中醒来。

她梦到了大哥，梦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个男人脸上，那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她起身，走到窗边，想透透气。

却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如泣如诉的琴声。

琴声很轻，很淡，像是一缕飘荡在夜色中的，孤独的幽魂。

却又带着一股无法言说的，苍凉与厚重。

像是积压了千年的风雪，又像是沉淀了万古的星光。

苏倾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鬼使神差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月华如水。

那棵老槐树下，一道身影，正盘膝而坐。

他的面前，横放着一张古朴的，看不出年代的七弦琴。

正是楚尘。

他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地拨动着。

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他灵魂深处流淌出来的，带着血与火的记忆，带着生与死的感悟。

苏倾城站在廊下，静静地听着。

她听出了，那是大哥最喜欢的一首曲子叫《广陵散》。

大哥以前也经常弹。

但他弹出的，是金戈铁马，是气吞万里如虎。

而楚尘弹出的，却是繁华落尽，是英雄末路的无尽悲凉。

同样的曲子，不同的心境。

却都让她，心如刀割。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直到那琴声渐歇，最后一个尾音，消散在冰冷的夜风中。

她才缓缓地，走了过去。

“睡不着？”她在他身边坐下，声音有些沙哑。

“嗯。”楚尘没有看她，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张古琴的琴身。

“这是三哥送给大哥的。”

苏倾城身体微微一震。

她记得，那是在大哥二十五岁生日的时候。三哥花了很大的力气，才从一个隐世的制琴大师手中，求来了这张据说是用千年雷击木制成的焦尾琴。

大哥当时高兴得，像个孩子。

“他总说，等以后天下太平了，就解甲归田，带着我，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天天弹琴给我听。”苏倾城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楚尘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出手，将她揽入了自己的怀中。

苏倾城的身体，瞬间僵住。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

但当她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酒气和皂角香的味道时，那份挣扎却又化作了无尽的委屈与酸楚。

她终于不再伪装坚强。

她将头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那压抑了许久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他的衣襟。

楚尘没有安慰她。

他只是静静地抱着她，像是在抱着一个迷路了很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不远处的房间门口，柳如烟的身影悄然出现。

她看着那在月光下，紧紧相拥的两个人，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她没有上前打扰。

只是默默地，靠在门框上，陪着他们，一起，守着这个漫长而又冰冷的夜。

她知道，从今夜起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们不再是单纯的，嫂嫂与小叔子的关系。

他们成了一家人。

一个由破碎的记忆和共同的伤痛，重新粘合起来的，新的家人。

而就在这寂静的夜里。

没有人注意到，那棵百年老槐树最高的一根枝桠上，一片树叶无声地飘落了下来。

在落地之前，它便化作了齑粉消散在了空气中。

仿佛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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