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父母之命
所以,陆枕书实在未曾料到——
苏寒月,这个似乎从未对他的行径流露过半分异议的女子,
竟会突然出现在沈家庄。
“婚期将近,你却迟迟不归。”
“我……我只是想来看看,究竟是为了什么。”
苏寒月迟疑良久,终于抬起头,望向眼前的男子。
这个人,自她懂事起,就被一遍遍告知——将是她的夫君。
她从未质疑过这件事。
因为那是母亲从小反复在她耳边敲定的未来。
重复到她心底认定,嫁给他,是理所当然的。
就像父亲是父亲,母亲是母亲那样,天经地义。
可眼前这人,显然并不认同这桩婚事。
自小,他就一次次地往外跑。
她曾经也不明白,既然他不愿意,他们为何仍要成亲。
她也确实问过母亲。
母亲说,陆枕书年纪尚轻,性子太野。
“天下男子皆如此。”
“等他年岁再长些,自然会明白苏家的好,明白你的好。”
“你们无论从哪方面,都是最相配的。”
“这些事你不必操心,这是陆、苏两家定下的亲。”
“亲事从来是父母之命,结的是两姓之好。”
“容不得他说一个‘不’字!”
这是苏寒月的母亲柳仙月给她的回答。
至于父亲——
他向来不管家中这些琐事。
“陆家是一门好亲事。”
“若陆家那小子做得过分了,你告诉我。”
“我自会去陆家讨个说法!”
他只留下这句话,便忙着带弟弟去练剑了。
于是,苏寒月也就这样接受了。
可这桩婚事,却因陆枕书一次次地逃离,一拖再拖。
拖到如今,饶是苏寒月脾气再好,
也终于明白——陆枕书是真的不愿娶她。
而这一次,又与以往不同。
从前陆枕书拒绝,只推说“不愿随便成亲”。
苏家也只当他性子随了他娘厉九娘,
年少轻狂,难免跳脱。
可这回,传来的消息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个女子。
一切,就再不一样了。
“儿女亲事,从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安心待嫁便是,爹娘自会去陆家讨个说法。”
即便隐约听闻黑山寨之事后,
母亲依然坚定地对她这样说。
可这一次,一向温顺听话的苏寒月,
心中却第一次涌起强烈的羞愤与不甘。
她究竟是有多不堪?
论容貌,她母亲曾是武林公认的第一美人,
即便父亲相貌平平,
她也仍被称作“寒月仙子”。
论学识,她自幼熟读《女诫》《女训》,亦通晓《四书》《五经》,
武林中人提起她,总赞一句“苏家才女”。
论武功,她虽不及陆枕书那般天赋异禀,
但在女子之中,也称得上身手不凡。
所以,苏寒月实在想不通——
陆枕书究竟看不上她哪一点,要如此排斥这桩婚事。
她固然愤怒,
但更令她恼火的,是陆枕书对她的态度。
年少情窦初开时,
她也曾对这位默认的未婚夫婿,悄悄动过心。
可后来几年,陆枕书毫不掩饰的拒绝与一次次逃离,
早已将她心中那点悸动,消磨殆尽。
只是自幼接受的观念,让她生不出反抗之心。
然而这一次,听说陆枕书在外已有心仪之人,
甚至将对方抢回山寨欲娶为妻,
苏寒月再也无法忍耐。
犹豫再三,一向听话懂事的她,终于鼓起勇气,
趁父母不备,带着贴身丫鬟悄悄离开了苏府。
她定要亲眼看看,让陆枕书流连忘返的江湖,究竟是什么样子;
也要看看,那个让他执意要娶的女子,又是何等模样。
她实在太好奇了。
苏寒月虽出身武林世家,自幼随父母习武,
但武林,并不如外人想象的那般自由洒脱、快意恩仇。
阶层之别,在哪个领域都换汤不换药。
在这看似豪气干云、侠士遍地的江湖里,同样分得出高低贵贱。
像苏寒月这样的名门千金,
与寻常富家小姐的区别,或许只在于她自幼习得一身武艺。
家中往来,多是武林名门。
加上母亲一心将她往大家闺秀的方向栽培,
苏寒月自幼过的,便是优渥却循规蹈矩的生活。
平日里,除了随父母走访亲近人家,
或偶尔盛装出席武林盛会,
她几乎没什么机会踏出苏府大门。
而所谓的武林盛会,她也只需打扮得明艳动人,
手持镶宝石的名剑,端庄立于母亲身侧,
便能赢得满座长辈的称赞。
因此,这一次离家出走,
除了想找陆枕书问个明白,
苏寒月心中,其实也隐隐泛着激动与兴奋。
外面的世界啊——
她常听家中投靠而来的侠客们说起行侠仗义的故事,
每每心生羡慕与敬佩。
可她性情使然,再羡慕,也断不敢擅自做出格的事。
这次借着寻找陆枕书的名义,
她终于有了踏出去的理由。
而自离家至抵达沈家庄之前,
苏寒月与剑秋,确实好好体验了一番“意气风发、快意恩仇”的侠女生活。
苏寒月出身名门,自幼习武,身手虽不算顶尖,
但也绝非泛泛之辈。
丫鬟剑秋也有些功夫底子。
主仆二人一路打听沈家庄的方向,
先是端掉一家企图打劫她们的黑店,
将老板娘与厨子扭送官府;
后又在一处小镇撞见登徒子调戏良家女子,
二话不说拔剑相助,狠狠教训了对方一顿,
赢得满街百姓的喝彩。
当她们在众人赞叹的目光中昂首离去时,
苏寒月心中甚至暗想:
难怪陆枕书总爱往外跑,
原来外面的世界,竟如此精彩有趣。
因此,当这对初入江湖的主仆抵达沈家庄时,
正是兴致高昂、意气风发之际。
只可惜,这份好心情,
在遇见盼儿之后,彻底终结。
剑秋是苏母贴身侍女与苏父管事所生之女,
自幼与苏寒月一同长大。
虽名为丫鬟,实则也是横着长大的主。
加上她性子比苏寒月更直,
对陆枕书与他“外面”的“野女人”,
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因而在沈家庄见到盼儿一行人,说话便有些不客气。
谁知,在盼儿一声“拐子”的大喊之下,
她们竟被村民误认作人贩子,
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对待。
刹那间,外面的世界在苏寒月心中不再美好,
只剩下危险、粗鄙、鲁莽与羞辱。
连带着亲眼目睹她窘态的陆枕书,
也在她心中添了几分排斥。
可嫁给陆枕书,又是她自幼形成的、近乎本能的认知。
于是此刻面对他,苏寒月的心情实在复杂难言。
“我以为我从小到大,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陆枕书看着她,语气中带着无奈,也有一丝愧疚。
这桩亲事,他虽自幼明确拒绝,
却始终未能解除。
苏寒月已被拖至十七岁。
陆枕书虽觉得,自己态度早已明朗,
苏家仍执意如此,与他无关。
可看着苏寒月,他又不免觉得女子韶华珍贵,
终究是因他而耽误。
何况,苏寒月确实不是个惹人厌烦的姑娘。
只是感情一事,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毫无道理可讲。
况且在他看来,苏寒月也未必真的喜欢他。
他们二人,不过是被硬生生捆绑在一起。
“我们本就不是一类人。”
“退一万步说,即便成亲,我也不会留在陆家。”
“仍会像现在这样,漂泊江湖。”
“你能接受吗?”
苏寒月怔了怔,随即反问:
“陆家有什么不好?”
“你迟早总要回去的,不是吗?”
陆枕书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她,眼神仿佛在说:
“你看,我们果然不是一类人。”
苏寒月被他看得无端恼怒:
“你……你这只是托词!”
“没有女子能接受你刚才说的。”
说完,她又激动地补上一句:
“方才那位沈姑娘,她也一定不能接受。”
陆枕书闻言,脸上那点难得的正经忽然散去,
又恢复平日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拎起进门时放在桌上的大刀,扛在肩上,
理了理满脸的大胡子,开口道:“你说得对。”
“还有,她能不能接受,我也不知道。”
“想来……也是不能的吧。”
苏寒月眉头蹙得更紧,
实在想不通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突然又认同起她来?
倒让她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陆枕书看着眼前这欲言又止、隐忍不发的女子,
心中轻叹——苏姑娘这性子,真是一点没变。
其实他刚才的话并未说尽。
他说“你说得对”,
是指那句“托词”。
一切的一切,本就是他的托词。
若他真心悦她,其他都不是问题。
就像他不知安禾能否接受他漂泊江湖——
因为他知道她接受不了。
但那不重要,因为他不必等她开口,自会调整。
就像在黑山寨时,
只因看见安禾与昭王聊着他听不懂的话题,
当晚他便去找父亲,主动问起昭王、太子,以及武林与朝堂的关联。
他也决心成为能与安禾如昭王那般对话的人。
可这种改变,他甚至不敢让安禾知道。
因为他清楚,若她知晓,绝不会接受。
安禾这样的女子,从不愿承担他人为自己改变的压力。
说来也奇,明明表面上安禾与苏姑娘一样规矩守礼,
可两人给他的感觉截然不同。
在安禾身边,他无论是做大胡子的山匪,
还是日后做陆家的掌门,
都觉得自在。
扮演哪个角色,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不会被任何人左右。
不过这话若让安禾知道,
怕也要惊讶于这看似粗犷的陆枕书,竟有如此细腻的心思。
的确,陆枕书是懂她的。
若她知道他存了为她改变人生轨迹的念头,
怕是会吓得立刻将他连同他这位未婚妻一起打包送出沈家。
太吓人了,这么大的压力,她可担不起。
爱情这东西,热恋时说的是:“宝贝,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可等激情褪去,难保不会反口一句:“当年若不是为了你……”
更何况,她可承担不起一个人为她改变一生的重量,
那相当于要对另一个人的整个人生负责。
她这样懒散的人,连自己的人生都懒得细细规划,
又怎能背负别人的人生?
可人就是这么奇怪,
安禾越是怕麻烦、越是表现得自我,
陆枕书反而越是上头。
说句俗话,人嘛,总归有点“贱”。
爱你的、想嫁你的,你爱答不理;
越不在乎你的,反而让人无法自拔。
不过话说回来,缘分一事,终究妙不可言。
就像陆枕书初見马车上的沈安禾时,
那时他还不知她的性子,
就已决心要做一件为匪以来从未做过的事——抢她做压寨夫人。
嘴上说得洒脱,
心里却跳得像擂鼓,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这般的冲动,无论如何也说不清、道不明。
若在现代,这大概就叫“生理性喜欢”;
而在这时,最终也只能归为“缘分使然”。
至于仍能保持淡定的安禾——
大概只能说,这场生理性喜欢,目前还是单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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