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信则灵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铃铛声随着脚步节奏响起，年轻的堪虞先生扛起了他那面标志性的旗幡。
幡布在傍晚的微风中轻轻晃动，上面两行龙飞凤舞的大字格外醒目：“铁口直断，洞悉天机”。
旁边还有几行稍小的字，罗列着他的“业务范围”：
“批阴阳断五行，看掌观日月；测风水勘六合，摸骨定乾坤。”
口气大得仿佛天地乾坤尽在他掌握之中。
“收工收工，今日买卖不错，赚来的铜板够打壶好酒，切斤酱肉了！”
他满意地掂了掂腰间微微鼓起的钱袋，举着幡旗，迈着看似悠闲实则轻快的步子，
朝着镇子东头那家香味最诱人的熟食铺子踱去。
人虽渐行渐远，一阵半吟半唱、不高不低却极具穿透力的调子，
却顺着风悠悠地飘了回来，清晰地钻进沿途行人的耳朵里：
“运蹇时乖莫咨嗟，——贫道能识反覆卦。”
“前程姻缘心头绕，——何不来看掌中纹？”
“家宅不宁运势低，——或恐风水有问题。”
“一根竹杖辟邪路，——摸骨知你百年身……”
这调子古里古怪，半文半白，抑扬顿挫，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味。
听着既觉得高深莫测，仿佛蕴含着什么玄奥的天机，又偏偏能让人大致听懂，
不由自主地就联想到自己最近的烦心事：生意不顺、姻缘不定、家里吵吵闹闹……
心里便跟着“咯噔”一下，忍不住怀疑：莫非这世上之事，真有定数？
真能被这摇铃的先生看破？
夕阳给他的背影镀上了一层金边，那面幡旗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上面的字迹在光影中仿佛活了过来，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吸引着那些心有困惑、身陷迷惘的人想去探个究竟。
这一刻，这个刚才还被揪掉假胡子、显得有些搞笑的年轻人，
竟真有了几分游走于红尘与方外、为俗世众生指点迷津的神秘气质。
不过，若是仔细瞧，便能发现他这看似从容不迫、如同闲庭信步的步履中，暗藏玄机。
他一双眼睛似闭非闭，仿佛神游天外，
但偶尔开阖之间，却有一道锐利的光飞快地扫过街边寥寥无几的行人，
像极了经验丰富的猎手在评估潜在的猎物——哦不，是“有缘的主顾”。
这种时而飘逸出尘、时而又精明务实的气质混杂在一起，
真叫人摸不清，他到底是个游戏风尘的真高人，还是个演技精湛的江湖术士。
但话说回来，真假或许本就不重要。
这世上的事，很多时候，不就是一个“信则灵”嘛！
起码，有人此刻就无比虔诚的跪伏在地，
满心真诚的相信老天能帮她实现愿望，
救得她儿孙一家。
沈家堂屋里，香火长燃，烟气缭绕，弥漫着肃穆而又压抑的气氛。
供桌上，沈氏列祖列宗的牌位静静地矗立着，前面摆放着时令果品和面点。
沈老娘枯瘦却挺直的身影，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蒲团上。
她布满深深皱纹的脸上，泪水纵横交错，那是长时间哭泣后的痕迹。
双手合十，举在胸前，她用已经哭到沙哑的嗓音，
对着牌位一字一句地哀求，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极致的虔诚：
“列祖列宗，……求你们显显灵。”
“保佑老四明德一家平平安安，渡过眼前这道要命的鬼门关……。”
说到激动处，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掷地有声地许愿道：
“若祖宗们答应，老婆子我愿减去寿元十年，换得他们周全！”
这话一出，旁边侍立着的沈家几房儿孙顿时炸了锅，惊呼出声。
老大沈明厚一个箭步冲上前，焦急地就要去搀扶老娘：
“娘！您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能说这种话！折寿也是折我们做儿子的寿啊！”
“是啊，娘，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其他几房儿子媳妇也纷纷围上来劝阻。
时人对于神鬼之说极为信服，这当着祖宗的面说出去的话便是一个唾沫一个钉。
沈老娘这话一出口在沈家几房人看来那便是真要拿出自己的寿元做交换了。
“都起开！别拦着我！”
沈老娘脾气泼辣，一把推开大儿子的手，语气异常坚决，
“我老婆子活到这把年纪，土都埋到脖子根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若是能用我这条老命换孩子们平安，值了！”
“你们都还年轻，大把好时候，都给我起开！”
沈老娘平日虽是乐乐呵呵，但自打年轻就是个说一不二的主，
她一边推开阻拦她的儿孙，一边口中继续念叨着“祖宗保佑”就要俯下身去行大礼磕头。
可这腰刚弯到一半，沈老娘的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她直起腰，疑惑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关键问题，
自顾自地低声嘀咕起来：
“哎？不对啊……十年阳寿……”
“我都这把岁数了，七老八十的，谁知道还剩下几年活头？”
“万一……万一我本来就只能再活三五年，这许诺出去的十年寿元，祖宗们到手的不就亏本了？数目不够啊！”
她越想越觉得这事关重大，脸上露出了极度担忧的神色，
仿佛祖宗们就站在她面前等着交割似的，连忙对着牌位摆手解释，
语气诚恳得近乎慌乱：“若是这寿元本就剩下的不够，祖宗们到手的不就少了？”
“祖宗们一生气，可别拿了寿元又不去救我那老四一家啊!”
“那我老婆子这岂不是鸡飞又蛋打了？？？”
想到这里，极度虔诚的沈老娘满脸急色，
仿佛祖宗们就站在她面前一般连连摆手说道：
“哎呀呀！列祖列宗明鉴！老婆子我可不是存心要坑骗您们啊！！”
“这，这……”
她急得“这”了半天，目光下意识地在屋子里扫视，忽的瞥眼见到跪在一旁的沈老爹。
沈老爹有些耳聋，模模糊糊的也没听清沈老娘说些什么，
但是被沈老娘跟大儿子的拉扯惊动，
正直起身有些茫然的看向沈老娘。
夫妻几十年，沈老娘的目光与沈老爹那带着几分懵懂的眼神一接触，
她昏花的老眼瞬间亮了起来！
沈老头则本能的脊背一凉，与沈老娘夫妻几十年，
虽是他还不知道这老婆子要干什么，
但老伴儿脸上这种熟悉的、欣喜的表情，他太熟悉了！
沈老头马上便知：要糟，这老婆子又要坑他！！
果然，下一刻，沈老娘用力一拍大腿，
脸上露出了如同在集市上跟人讨价还价后般的表情，
朝着牌位认真地、甚至带着点“童叟无欺”的诚恳补充道：
“列祖列宗们，那……那要不这样，我跟我们家老头子，我们俩一人出五年！”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旁边预感成真、一脸懵逼的沈老爹，
继续如同推销一般说道：
“我们两个老头子老婆子虽然年纪大了，可身子骨都还硬朗得很！”
“想来五年必定是能活得的！”
“对，一人五年！加起来也是十年，祖宗们，这总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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