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宝玉问亲

袭人立在碧纱橱外，方才老祖宗拉着林姑娘说那番定亲的话扎在她心上，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发紧。

她跟着二爷这些年，早就把自己的将来系在了这位二爷身上，她是奔着二爷身边的姨娘位置去的。

若真是从前那个寄居荣府、性子敏感的林姑娘，她倒不担心——

林姑娘心细，待下人也宽厚，将来当了宝二奶奶，她们这些贴身丫鬟的日子总不会太难。

可自打林大爷入府后，一切都变了。

那位林大爷瞧着对谁都温和，眼底却藏着锋刃。尤其是对宝玉，看似客客气气，话里话外总带着几分疏离，甚至是……轻视。

她太清楚林大爷的手段了——就算林姑爷松了口，他定然是不愿林姑娘嫁与二爷，以那位林大爷的聪慧，要搅黄一桩婚事，怕是易如反掌。

这些日子，二夫人总在老夫人面前说宝姑娘性子沉稳、家世相当，才是二爷的良配。

她只当二夫人是宝姑娘的姨母所以偏心宝姑娘些，可如今细细想来，倒真是这个理。

宝姑娘待人周到，处事稳妥，连府里的婆子们都夸她懂事。

若是她当了二奶奶，定能把二爷后院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二爷在她身边，或许也能收收性子，不再整日疯玩。

可林姑娘呢？她背后站着个林大爷，他又那般宝贝自己的妹妹。

那位林大爷若成了舅爷，怕是容不得宝玉再像从前那般荒唐，到时候别说她们这些丫鬟，怕是连二爷的日子都要被管得死死的。

她就这般站着，屋内传来宝玉摔棋子的脆响，混着晴雯的嗤笑："二爷又输急眼了？"

"去你的！"宝玉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明儿让林妹妹来评评理，看你是不是故意让着我！"

袭人深吸口气掀帘进去，就见宝玉歪在贵妃榻上，腰间的汗巾子散着，正拿着棋子往棋盘上砸。晴雯倚在窗边嗑瓜子，见她进来便道："袭人姐姐来得正好，二爷说要请林姑娘来下棋呢。"

"林姑娘怕是没空。"

袭人将茶盏放在案上，目光扫过宝玉泛红的耳尖，"老祖宗今儿让我去沁芳院传话，说是要给二爷和林姑娘定亲。"

棋子"哐当"撒了满地。

宝玉猛地坐直身子，茶盏里的水晃出一圈涟漪："真的？"

晴雯"噗嗤"笑出声："袭人姐姐还能骗你？我刚才路过荣禧堂，亲耳听见老祖宗说'等林姑爷回京就提亲'呢。"

宝玉霍然起身，锦袍扫落棋盘，黑白棋子滚得到处都是。

他攥着袭人手腕，眼尾泛红："林妹妹怎么说？她点头了没？"

袭人被他捏得生疼，却不敢挣扎：“二爷别急，老祖宗是提了这话，可林姑娘没应承，只说要等林姑爷回京做主。”

她偷眼瞧着宝玉的脸色，见那股兴奋劲儿淡了些，才继续道，“再者，二老爷也得去跟林姑爷商议，这事还早着呢。”

“林妹妹为什么不应？”

宝玉的声音一下子垮了，眼圈也红了，“是不是林表哥在她面前说我坏话了？上回在沁芳院，他看我的眼神就像要吃人……”

“林大爷不是那背后嚼舌根的人。”袭人连忙打断他，“林姑娘是说自己年纪小，做不得主。”

“我看是看不上你吧。”晴雯在旁凉凉地插了句，将玉佩扔回给宝玉。

“人家如今是侯府大小姐，天天看账本、学管家，你呢？除了斗蛐蛐就是啃胭脂，林大爷能瞧得上你才怪。”

宝玉被戳到痛处，脸涨得通红：“我……我去找林妹妹说清楚！”

“二爷！”袭人一把拉住他，“你这时候去，不是添乱吗？你去了惹她心烦，回头林大爷回来了，有你好果子吃！”

晴雯嗤笑：“就是，忘了上回在沁芳院发生的事了？林大爷那眼神，不是吓得你三天不敢去潇湘馆。”

宝玉的脚步顿住了，脸上的血气一点点褪下去，他确实怕林珩玉。

那位林表哥看似温润，眼神却像淬了冰，尤其是护着黛玉的时候，那股子狠劲能把人冻成冰碴。

“可……可林妹妹现在都不怎么理我了。”

他耷拉着脑袋，声音闷闷的，“林表哥离京后，我去了沁芳院好几次，每次被林全拦在门外，好不容易进去一次，林妹妹也只陪着我说了两句话……”

“那不是挺好？”晴雯翻了个白眼，“省得你总去烦人家。我瞧着宝姑娘就经常来寻你，宝姑娘性子温厚，又会做人，比林姑娘省心多了。”

宝玉没接话，只是望着窗外飘落的海棠花瓣发呆。

他知道宝姐姐好，可宝姐姐的好像温水，熨帖却不烧心；黛玉的好却像烈酒，哪怕隔着老远，也能让他心头突突地跳。

“我还是去问老祖宗吧。”他忽然说，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固执，“林妹妹定是害羞，我去问她，她肯定不说。”

宝玉说完转身就往贾母院里跑，丫鬟们连忙跟上，碧纱橱里顿时又空了下来。

袭人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气，晴雯却凑过来，用胳膊肘撞了撞她：

“你真觉得老太太能成这事？林大爷那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他能让自己妹妹嫁个只会混日子的纨绔？”

袭人没说话，只是望着宝玉消失的方向，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她知道，二爷与林姑娘的这场亲事注定是镜花水月。

晚间荣禧堂的紫檀木榻上，贾母正捻着佛珠听鸳鸯念话本。

宝玉一阵风似的冲进来，袍角因跑得太快变得皱巴巴的，发髻也歪了半边。

她忙放下佛珠，嗔道："慢点跑！这满头大汗的，是被狗撵了还是怎的？"

鸳鸯连忙取来帕子，上前给宝玉擦汗，笑道："二爷这急吼吼的，莫不是又惦记着厨房刚蒸好的糖糕？"

宝玉一把挥开帕子，顾不上擦汗，直挺挺地站在贾母面前。

眼睛亮得像燃着的烛火问道："老祖宗！袭人说您要给我和林妹妹定亲，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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