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战壕里的思想革命
就在克朗茨的红旗在科布伦茨市政厅上空升起的同一时刻,另一场更加微妙却影响深远的战役,正在泥泞不堪的前线战壕里激烈地进行着。
约翰·施密特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比一箱子弹还重。他站在曾经属于第18团、现在已被命名为“第一红色军团”的阵地上,望着眼前几十个被他挑选出来的年轻士兵。这些士兵眼神清澈,带着一种未被完全磨灭的理想主义,他们是韦格纳和他精心筛选出的“政治宣传员”。
“同志们,”施密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但异常坚定,“我们的任务,是去说服!去唤醒!韦格纳同志说过,只有当刺刀被思想武装起来,它才是无敌的。我们要让整条战线上的刺刀,都明白它们应该指向谁!”
他举起手中一叠粗糙的油印小册子,封面上简单印着几个大字:《谁偷走了我们的面包?——致前线士兵的几句话》。
“带上这些,带上我们的故事,像回家一样走进兄弟部队的战壕里。记住,你们是兄弟!和他们分享一样的黑面包,听他们抱怨,然后,告诉他们为什么他们只能吃这个!”
宣传员们两人一组,以“传递命令”、“交流防务”或干脆就是“走错路了”为借口,自然地进入相邻友军的阵地。
在毗邻的第24步兵团某连的战壕里,宣传员沃纳——一个脸颊上还带着少年雀斑的年轻列兵——正和几个满脸疲惫的老兵分享着他的烟丝。战壕里弥漫着潮湿、汗臭和绝望的气息。
“妈的,这鬼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狠狠吸了一口烟,咒骂道,“听说后面城里都在闹革命了?皇帝都没了?”
沃纳没有回答,他拿出怀里用油纸包好的、自己省下来的半块黑面包,掰开分给众人。“谁知道呢,长官们什么都不告诉我们。我只知道,我家里来信,说我妹妹冬天差点饿死,而配给站那个肥猪一样的官员,据说家里地窖堆满了火腿。”
这话立刻引起了共鸣。
“都一样!我老婆的信里说,抚恤金根本不够买面包!”
“那些工厂主呢?我听说克虏伯家的少爷又买了辆新汽车!”
“为什么那些容克老爷永远能吃白面包,喝红酒,而我们在这里啃泥巴?”沃纳适时地插话,声音不高,却像锥子一样扎进每个人的心里。
几天后,随着交流的深入,宣传的力度开始加大。施密特来到了一个友军的炮兵阵地。这里的士兵因为技术兵种的身份,平日里带着一丝优越感,但此刻,他们也同样被厌战情绪和物资匮乏所困扰。
施密特直接坐在一门150毫米榴弹炮的炮架上,周围围坐着一圈炮兵战士们。施密特没有空谈主义,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份柏林报纸剪报。
“兄弟们,看看这个,”施密特将剪报传阅下去,上面夸张地报道着某军火供应商的奢华舞会,以及其股价在战争期间翻了几番的消息。“制造我们脚下这些炮弹的公司,老板正在用我们的鲜血染红他的支票!而命令我们开炮,去杀死对面那些和我们一样穷困的法国工人、农民的人,此刻正坐在温暖的城堡里,计划着下一场能让他们获得更多勋章和土地的战争!”
他看着士兵们逐渐燃起怒火的眼睛,声音陡然提高:
“他们告诉我们,敌人就在对面!但真正的敌人,真的是那些和我们一样蹲在泥浆里、吃着同样糟糕食物的法国士兵吗?”
“不!我们的敌人,是那些给我们发霉面包的人!是那些侵占我们家人温饱的人!是那些把我们像牲口一样驱赶到战场上,只是为了他们银行账户里数字的人!”
“和平与面包属于我们!战争与利润属于他们!”
“调转炮口!”一个年轻的炮兵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挥舞着拳头吼道,“对准我们真正的敌人!”
刹那间,整个炮兵阵地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爆发出雷鸣般的怒吼和掌声!长期被压抑的阶级仇恨和被骗的愤怒,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没有人再去在乎那模糊的“皇帝”和“祖国”,他们只清楚一件事:他们被欺骗了,被剥削了,而现在,有人指出了真正的罪魁祸首。
思想的革命必然导致权力的更迭。在那些被成功渗透的连队里,戏剧性的一幕接连上演。
在一个步兵连的驻地,士兵们自发聚集起来。当原先的连长——一个容克中尉——像往常一样呵斥着让他们去修复被雨水冲垮的胸墙时,一名深受宣传影响的老兵站了出来。
“中尉先生,”老兵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我们拒绝执行这道命令。”
“什么?你想造反吗?”容克中尉惊怒交加,手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枪套。
“不是造反,”另一名士兵上前,冷静地卸下了他的配枪,“是根据士兵委员会的决议,您被解职了。这个连,从现在起,由我们自己管理。”
没有过多的争吵。在大多数士兵冷漠甚至是支持的目光下,旧军官的权威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他们被隔离看管,连队的仓库被打开,食物被公平分配。很快,一面匆忙缝制的红旗,取代了阵地上那面破旧的帝国军旗。
就像瘟疫一样,不,像春风野火,革命的模式从一个阵地蔓延到另一个阵地。消息沿着战壕、通过逃兵和宣传员,飞速传播。“士兵委员会”、“自己管理”、“和平与面包”……这些词语构成了无法抗拒的诱惑。成建制的连队,甚至整个营,开始集体倒戈,派代表来到韦格纳的革命指挥部,要求接受韦格纳和士兵委员会的领导。
约翰·施密特站在高处,望着防线上如同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的红色斑点,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地盘的扩大。韦格纳同志交给他的最艰巨的任务——从思想上瓦解旧军队,为新的政权锻造一支真正属于人民的武装——已经迈出了最坚实、最成功的一步。
韦格纳的指挥部里弥漫着烟草和紧张混合的气息。煤油灯下,卡尔·韦格纳面前摊开着一份名单,上面有几个被红笔狠狠圈出的名字。奥托·克朗茨站在桌旁,眼神中带着询问之色。
“都确认了吗?”韦格纳的声音有些沙哑,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克朗茨点头,语气冷硬:“确认了,韦格纳同志。冯·贝瑟少校,冯·阿尼姆上尉,还有另外三十三个由各地的士兵委员会押解来的容克出身的军官。他们在关押期间不仅拒绝合作,还多次试图煽动看守,密谋夺回武器。冯·贝瑟甚至公然宣称,‘红色瘟疫迟早会被铲除,皇帝会回来的’。我们已经给了他们机会,但他们选择与革命为敌顽抗到底。”
韦格纳沉默着。他脑海里闪过这些军官的面孔——傲慢、刻薄,视士兵的生命如草芥。韦格纳知道,革命的巩固需要铁腕,任何一丝软弱都可能让整个事业万劫不复。这不是请客吃饭,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韦格纳拿起笔,墨水在纸张上洇开,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卡尔·韦格纳。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执行吧。”韦格纳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决然取代,“公开执行。让所有人都看到,阻挡历史车轮、与人民为敌的下场。地点就在农场后面的废弃采石场。由你亲自监督,克朗茨同志。”
“是!”克朗茨接过命令,转身大步离去,军靴踏在地板上,发出不容置疑的回响。
清晨,细雨再次不期而至,仿佛要洗刷掉人间的罪与罚。废弃的采石场边缘,一队革命士兵持枪肃立,他们的对面,是三十五名被反绑双手、剥去了军衔标志的旧军官。为首的正是冯·贝瑟少校。
即使到了此刻,冯·贝瑟依旧竭力挺直着腰杆,雨水顺着他梳理整齐却已散乱的头发流下,混入他眼中的怨毒。他看着周围那些他口中的“贱民”、“暴徒”,嘶哑地喊道:“你们这些叛徒!帝国的耻辱!历史会审判你们的!威廉皇帝万岁!”
克朗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同看一块石头。他没有理会这临死的狂吠,只是高高举起了右手。
行刑队的士兵们端起了步枪,枪口对准了三十五个身影。
冯·贝瑟的脑海里,在最后的时刻,他想到的是战前在波茨坦的庄园里,阳光透过橡树叶洒在精致的瓷器和银质餐具上,他与家族成员们享用着丰盛的午餐,穿着笔挺制服的仆役无声地穿梭。他想到的是在柏林军官俱乐部的雪茄室里,与同僚们高谈阔论,规划着德意志的“生存空间”和帝国的荣光,仿佛整个世界都将是他们的囊中之物。那是他的世界,一个秩序井然、阶级分明的世界,一个他天生就该统治的世界。这些泥腿子……他们怎么敢……
“预备——”克朗茨冰冷的声音切断了冯·贝瑟的回忆。
冯·贝瑟猛地抬起头,想最后看一眼这个正在崩塌的旧世界,想发出最后一声诅咒。
但克朗茨的命令更快一些。
“放!”
克朗茨的手臂狠狠挥下。
砰!砰!砰!砰!砰!
干脆利落的枪响,几乎合成一声冗长的雷鸣,在采石场的岩壁间撞击、回荡,压过了雨声,也压过了世间一切嘈杂。
冯·贝瑟和其他人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脸上凝固着惊愕、不甘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然后直挺挺地向前扑倒,溅起一片混着血水的泥浆。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雨水落在红旗下,落在岩石上,落在那五具迅速冰冷的躯体上,发出单调的、永恒的淅沥声。
克朗茨走上前,逐一检查补枪,确认死亡后。克朗茨转身,面向肃立的士兵和远处被允许观看的军民们高喊:
“这就是反革命、顽抗到底的下场!革命不是儿戏!对于朋友,我们有面包和友谊;对于敌人,只有子弹和审判!”
“革命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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