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章 铁蹄下的蚁穴

蕲县，大泽乡。

连绵的秋雨将道路化作一片泥泞，九百名奉命戍边的黔首，衣衫湿透，满面愁容。

雨水模糊了他们眼前的路，也浇灭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按期抵达的希望。

“误了期限，按大秦律，当斩。”

人群中，身材魁梧的陈胜，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随即被一股狠戾取代。

他猛地抓住身旁吴广的手臂，低吼道：“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吴广也是一脸的悲愤与不甘：“死国！与其引颈受戮，不如轰轰烈烈反他娘的！”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陈胜振臂一呼，嘶哑的嗓音划破雨幕。

积压在戍卒们心中的恐惧、怨恨、绝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他们斩木为兵，揭竿为旗，胸中“天下苦秦久矣”的怒火，被这冰冷的秋雨彻底点燃。

一时间群情激奋，杀声震天。

叛乱的火星，一旦被点燃，便以燎原之势，迅速席卷陈、郢故地。

那些平日里被秦吏压迫得喘不过气的黔首，那些对故国念念不忘的六国遗民，纷纷揭竿而起，响应陈胜、吴广的号召。

旬月之间，叛军聚众数万，连下数城。

秦军在南方的统治，如同被巨石砸中的薄冰，开始出现触目惊心的裂痕。

咸阳宫，麒麟殿。

将闾正与杜周、蒙毅商议着如何在原匈奴草场，更大规模地推广格物院新研制的耕作器具，以期增加军粮储备，为日后可能对月氏等西域邦国的行动打下基础。

“殿下，依臣之见，那新式曲辕犁，配上四牛耦耕之法，在草原黑土上，一年两熟亦非难事。若再辅以水利，不出五年，北疆便可自给自足，甚至反哺关中！”

杜周捧着舆图，唾沫横飞，比划得不亦乐乎，仿佛已经看到无数粮仓拔地而起。

蒙毅亦是面带微笑，点头称是。

北疆的彻底平定与开发，无疑是帝国未来的重中之重。

就在此时，一名内侍连滚带爬地冲进殿内，神色慌张，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殿下！殿下！南……南方急报！八百里加急！”

将闾眉头微蹙，从杜周手中接过那份带着泥水和汗渍的竹简军报。殿内原本轻松的气氛，瞬间凝固。

随着竹简缓缓展开，将闾的脸色一寸寸冰寒下去。

他周身的气压骤降，蒙毅和杜周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传来的丝丝寒意。

“反了！这些贱民竟敢造反？！”

杜周凑过头，只瞟了一眼军报开头的几个字，便失声惊呼起来，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蕲县戍卒……陈胜、吴广……攻占数城……这……这怎么可能！”

朝堂之上，瞬间炸开了锅。

百官哗然，如同热油中溅入了一滴冷水。

刚刚从匈奴灭族、北疆靖平的旷世大捷中稍稍缓过神来的大臣们，还未来得及品味太平的滋味，便又被这南方突如其来的叛乱消息，浇了一盆透心凉的冰水，一个个惊恐万状，面面相觑。

“岂有此理！一群泥腿子，也敢对抗天兵？”

“定是地方官吏逼迫太甚，激起了民变！”

窃窃私语声在殿中蔓延。

一些官员暗自腹诽，此乃殿下杀戮过重，致使民不聊生之兆。

当初北疆铁血，如今南疆烽火，怕是报应不爽。

亦有武将出列，慷慨激昂地请命：“殿下！末将愿率虎狼之师前往，定将此等叛逆蟊贼碎尸万段，以儆效尤！”

将闾一言不发，只是缓缓将手中的军报捏紧，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却深邃得如同万丈寒潭，足以吞噬一切。

他确实未曾料到，在他如此铁腕的统治之下，在他刚刚用匈奴一族的鲜血震慑了天下之后，竟还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挑战大秦的威严，而且还是在他认为最为稳固的腹心之地。

“卫尉章邯何在？”将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嘈杂。

“臣在！”章邯大步出列，甲胄铿锵。

“点齐京师卫戍部队五万，随时准备开拔。粮草军械由杜周办理，不得有误！”

“臣遵旨！”

“罗网何在？”

“臣在。”张洪奎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殿角。

“全力探查叛军虚实，首领陈胜、吴广的背景、兵力部署、民众反应，本殿要知道所有细节。任何疏漏，提头来见！”

“喏！”张洪奎领命，悄然退下。

叛军的攻势异常迅猛，如同一把烧红的刀子，轻易地划开了大秦在南方看似坚固的统治。

所过之处，秦吏或望风而逃，或被积怨已久的民众乱棍打死，悬尸示众。

一时间，“张楚”的旗号遍布中原大地，那些被秦法压得喘不过气的黔首，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纷纷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消息辗转传至扶苏隐居的深山道观。

听着下山采买的小道童断断续续地描述着南方烽火遍地、民心思叛的景象，扶苏枯坐于蒲团之上，良久无言。

窗外的秋风，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在庭院中打着旋儿，萧瑟而悲凉。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他低声喃喃，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悲哀，“九弟，你……看到了吗？这便是失了民心的下场啊……”

他缓缓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甘泉宫。

病榻上的嬴政，病情在听闻中原烽火四起之后，急剧恶化。

他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眸子，此刻已是浑浊不堪，却依旧挣扎着，想要从榻上坐起来，想要亲自去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了。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猛地喷出一大口暗黑色的淤血，染红了明黄的被褥。

“陛下！”随侍的内侍和医官大惊失色。

“传……传将闾……”嬴政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将闾以最快的速度赶至甘泉宫时，寝殿内已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丝不祥的死寂。

嬴政的气息已是若有若无，他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住了将闾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将闾的皮肉之中。

他那双曾经不可一世的眼睛，此刻却闪烁着深深的担忧。

“闾儿……朕……朕……错了……”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他最后的生命，“天下……非……非铁血……能定……咳咳……叛军……务必……平定……但……民心……民心不可……失……”

他死死盯着将闾，眼中充满了期盼与最后的嘱托。

话音未落，嬴政头颅猛地向旁边一歪，那双曾经洞察世事的眼睛，彻底失去了神采。

这位横扫六合、开创大一统帝国的千古一帝，终于在他亲手缔造的辉煌与动荡之中，溘然长逝。

“父皇！”将闾低呼一声，心中百感交集。

他缓缓将嬴政的手放回被中，拿起一旁早已准备好的传国玉玺。

玉玺尚带着父皇手心的余温，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头。

“天下非铁血能定……民心不可失……”父皇临终前的遗言，如同一柄重锤，狠狠敲击着他的灵魂。

将闾抬头望向窗外，咸阳城上空，不知何时已是乌云翻滚，黑压压的一片，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始皇帝驾崩的消息，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咸阳。

宫中哭声震天，天下缟素。

无数大秦子民，为这位带领他们结束了数百年战乱的帝王，流下了悲痛的泪水。

然而，咸阳的哀戚，却未能阻止中原的烽火。

反而因为始皇帝的驾崩，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六国旧贵族和对秦朝不满的势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蠢蠢欲动，使得南方的叛乱之火，烧得更旺，也烧得更加肆无忌惮。

大秦帝国，这艘刚刚经历过外部风暴的巨轮，又将迎来内部更为汹涌的惊涛骇浪。

而手握传国玉玺的将闾，这位大秦王朝事实上的第二位掌舵者，将如何引领帝国，驶过这片波谲云诡的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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