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4章 天竺来客，王言如山
咸阳宫，麒麟殿。
殿内沉闷得像暴雨来临前的天空。
百官分列两侧，垂首肃立，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他们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殿中央跪着的那几个异邦人。
那五人，正是从南疆战场上被活捉的孔雀王朝方士。
他们剃着光头，身披土黄色的布袍，虽然被卸了兵器，五花大绑地跪在地上，但脸上却丝毫不见阶下囚的狼狈，反而个个昂首挺胸，神情中带着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傲慢。
在他们看来，自己是大国上邦的顾问，这些东方秦人不过是些未开化的蛮族，纵然军事上占了便宜，也绝不敢将他们怎么样。
御座之上，嬴将闾没有看他们。
他的手中，正拿着一卷从南疆送回来的兽皮地图，修长的手指在那粗糙的皮面上缓缓划过。
殿中安静到了极点，唯有他翻阅莎草纸文书时发出的沙沙声，和铜炉里紫檀香燃烧时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如同两柄无形的小锤，不紧不慢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直接的审问更让人煎熬。
为首的那名顾问，原本还带着几分轻蔑的嘴角，渐渐绷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
他身后的几人，也开始有些坐立不安，额角隐隐渗出了汗珠。
这片土地上的君王，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许久，久到那名顾问的膝盖都开始发麻时，将闾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文书。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滔天的怒火，也没有胜利者的炫耀，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那几名顾问，目光仿佛能穿透他们的皮囊，直视他们内心的惊慌。
终于，他开口了。
吐出的，却不是生硬的秦语，而是一串字正腔圆、带着古老韵律的雅利安语。
“阿育王的后人，胆子倒是不小。”
一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五名顾问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为首那人，脸上的傲慢瞬间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与恐惧。
他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开，瞳孔因骇然猛地收缩，整个人如同被冰水兜头浇下，从头凉到了脚。
他……他怎么会……
他怎么会知道伟大的孔雀王朝？
他怎么会知道先王阿育王的尊号？
他怎么会说出如此纯正的，连王城里的大臣都未必能说好的古语？
这个坐在遥远东方龙椅上的君主，在他们眼中，瞬间从一个未知的蛮王，变成了一个洞悉一切、深不可测的魔神。
将闾没有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他缓缓从御座上站起，踱步而下。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几名顾问的心脏上。
“你们以为，扶持一个蠢货，在朕的后院里放几把火，就能拖住大秦的脚步？”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却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你们的君主，派你们来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告诉过你们，龙的后院，从不容许野犬吠叫吗？”
他走到那几人面前，将手中的一卷兽皮地图，轻轻展开。
那是一幅由孔雀王朝自己绘制的，极为精细的南亚次大陆地图。
上面用朱砂清晰地标注出了山川、河流、城邦，以及他们引以为傲的都城——华氏城。
将闾的手指，在那片地图上，重重地敲在了华氏城的位置上。
“咚”的一声闷响，让五名顾问的心都跟着狠狠一抽。
他的目光，如两柄出鞘的利剑，直刺入几人颤抖的灵魂深处。
“回去，告诉你们的君主。”
将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地间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决绝。
“这次，朕只杀了耶郎。但龙的耐心，是有限的。”
“若再有下次……”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寒铁铸成，“朕的铁骑，会踏过这片高原。朕的楼船，会驶入这条大河。然后，将这面黑色的龙旗，插在你们的王宫之上！”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腕一抖，那卷承载着孔雀王朝疆域与荣耀的地图，如同一张废纸，被他轻飘飘地扔在了为首那名顾问的面前。
“噗通！”
为首的顾问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冷汗浸透了他土黄色的布袍。
他看着脚下那卷熟悉的地图，又抬头看了一眼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眸，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与尊严，被彻底碾得粉碎。
那不是威胁。
那是一道来自东方帝王的，死亡判决书。
他身后的四人，更是面如死灰，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起，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已经看到了秦人的铁骑踏破华氏城门，将黑色的龙旗插上王宫穹顶的末日景象。
殿上的大秦君臣，无人能听懂那番异域的语言，但他们能看懂那几个不可一世的方士，是如何在陛下的三言两语间，从桀骜的狼，变成了一滩滩摇尾乞怜的烂泥。
尉缭激动得脸膛发紫，握紧的拳头青筋毕露，他仿佛已经听到了西征的战鼓声。
章邯与蒙毅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君主手腕的无上敬畏。
而右丞相冯去疾，则是抚着胡须，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还在赫卡尼亚，盘算着怎么把瓷马桶卖到埃及去的杜周。
论攻心之策，杜周那些花里胡哨的秘闻拓本，与陛下方才这番王言如山的威慑比起来，终究还是落了下乘。
杀人，是武夫所为。
诛心，方是帝王之术。
将闾看都未再看地上那几人一眼，转身走回御座，淡淡地开口，这一次，用的是所有人都听得懂的秦语。
“将他们礼送出境。”
“让他们把朕的话，一个字不差地，带回去。”
“遵旨！”
几名如狼似虎的殿前卫士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那五名已经彻底吓破了胆的孔雀王朝顾问拖出了麒麟殿。
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交锋，就此落幕。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大秦的目光，已然越过了西域的风沙，越过了南疆的丛林，正式投向了那片更为广阔、也更为神秘的遥远大陆。
世界的棋盘上，黑色的巨龙，已然睁开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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