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5章 朕的秩序

罗马，元老院。

那箱来自东方的黄金与连弩，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每一位元老的脸上。

持续了数日的激烈争吵，在此刻化为了一片死寂的尴尬。

扩张派的领袖大西庇阿，脸色铁青，再也说不出天赐良机这样的话。

保守派的老加图，则第一次发现，他引以为傲的固守本土策略，在一位能将匕首悄无声息送到你枕边的敌人面前，是何等的天真可笑。

他们就像一群在自家院子里争论邻居家田地归属的农夫，却没发现，那个邻居早已挖通了地道，来到了他们的酒窖里。

最终，在一种混杂着屈辱、愤怒与未知的恐惧的情绪中，元老院达成了一项前所未有的共识。

打，暂时不能打。

对那个神秘东方帝国的了解，几乎为零。

但，不能不理。罗马的尊严，不容许被如此挑衅。

于是，一个折中的方案被通过了——派出罗马有史以来最庞大、规格最高的一支使节团，前往东方。

名义上，是去调停秦与孔雀王朝的纷争，彰显罗马的公正与和平。

实际上，是去看一看，那头能隔着万里之遥，搅动地中海风云的巨龙，究竟是何模样。

使节团的首席使者，是元老瓦莱里乌斯。

他出身名门，精通辞令，在希腊诸邦的交涉中屡建功勋，骨子里充满了罗马贵族式的骄傲与自信。

他坚信，任何蛮族，都将在罗马的律法与雄辩面前，暴露出其野蛮的本质。

数月之后，咸阳。

当这支由金发碧眼的罗马人组成的使节团，在经历了漫长到几乎让人绝望的旅途后，终于抵达这座传说中的东方帝都时，他们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一座城市？

平直、宽阔到足以让八辆马车并行的街道，如棋盘般将整座城市切割得整整齐齐。

街道两旁，是高大而风格统一的建筑，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透着一种冰冷而严酷的秩序感。

街上的行人，无论是身着锦缎的富人，还是身穿麻衣的平民，皆行色匆匆，却又井然有序，脸上没有罗马街头那种常见的懒散与喧闹，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肃穆。

最让他们感到心悸的，是那座城墙。

那不是墙，那是一座山脉。

黑色的巨石堆砌而成的城墙，高耸入云，其巍峨宏伟的规模，让罗马城引以为傲的塞维安墙，看起来就像是乡下庄园的篱笆。

“众神啊……”一名年轻的随员忍不住喃喃自语，“这……这是人类能建造出来的东西吗？”

瓦莱里乌斯没有说话，但他的心，却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他引以为傲的罗马城，与眼前这座钢铁巨兽相比，就像一个华丽而杂乱的集市。

这里没有他们熟悉的自由与活力，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帝国的绝对力量。

麒麟殿。

当瓦莱里乌斯带着满心沉重，走进这座东方帝国的权力中枢时，他再次被震撼了。

殿内没有黄金廊柱，没有华丽的壁画，只有巨大的青铜梁柱，支撑起高远得令人感到渺小的穹顶。

一百名身披玄甲、手持长戟的禁军，如雕塑般分列两旁，那股沉默的杀气，让殿内的温度都仿佛降低了几分。

御座之上，坐着一个年轻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龙纹常服，没有戴王冠，只是简单地用一根玉簪束着长发。

他很年轻，看起来甚至比西庇阿的儿子还要小几岁。

但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那双幽深的眼眸扫过来时，瓦莱里乌斯竟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寒意，仿佛自己不是一个代表着伟大共和国的使者，而是一只被巨龙审视的蝼蚁。

不能被他吓倒！

瓦莱里乌斯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向前一步，昂起头颅，摆出了在元老院演讲时的姿态。

他决定，要用罗马的骄傲，夺回主动权。

他清了清嗓子，不等秦国的礼官开口，便直接用流利的希腊语，发表起他早已准备好的长篇演说。

“尊敬的东方君主，我，元老院议员，盖乌斯·瓦莱里乌斯·莱维努斯，代表罗马的人民与元老院，向您致以问候。罗马，作为秩序与文明的守护者，始终致力于维护已知世界的和平与公正。我们听闻，在遥远的东方，因一些不幸的误会，燃起了战争的火焰……”

他滔滔不绝，引经据典，将罗马粉饰成一个无私的、致力于世界和平的伟大国度。

他用词华丽，姿态高傲，言语间充满了对落后地区的优越感与施舍般的关怀。

“……因此，为了维护世界的稳定，为了避免生灵涂炭，罗马元老院希望，贵国能展现出与一个大国相匹配的仁慈与宽容，从天竺海域撤回您的舰队，让和平的光辉，重新照耀那片土地……”

他正说得兴起，准备用一个漂亮的反问句来结束自己的演说，彰显罗马的气度。

然而，一个平静的声音，用一种比他还要纯正、甚至带着一丝古雅韵味的雅典口音的希腊语，淡淡地打断了他。

“秩序？”

瓦莱里乌斯所有的言语，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他和他身后所有听得懂希腊语的罗马随员，都如同被闪电劈中，呆立当场，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震惊，最后化为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他……他竟然听得懂？

而且说得如此流利？

御座之上的嬴将闾，甚至没有等鸿胪寺的翻译官反应过来。

他缓缓站起身，无视了瓦莱里那张见了鬼一样的脸，信步走到那幅巨大的世界舆图之前。

“元老先生，”嬴将闾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柄重锤，敲碎了瓦莱里乌斯所有的骄傲，“你脚下的这片土地，以及朕目光所及的所有土地，朕的秩序，就是唯一的秩序。”

瓦莱里乌斯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来自东方的，蛮横到不讲任何道理的霸权宣言。

嬴将闾没有再看他，只是用手指轻轻划过舆图，似乎在欣赏自己的辽阔疆域。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着那群已经彻底石化的罗马人。

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近乎和善的微笑。

“不过，元老院的提议，朕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朕，可以退出那座岛屿。”

什么？

瓦莱里乌斯猛地一愣，巨大的转折让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竟然……同意了？

难道是自己刚才的演说，真的起作用了？

然而，下一句话，就将他从这短暂的幻想，彻底打入了冰封的地狱。

嬴将闾的手指，离开了南亚次大陆，跨越了波斯，越过了两河，重重地落在了那片被无数蓝色包围的，属于罗马人的内海之上。

“但朕有一个条件。”

“朕的南海舰队，最近在南洋待得有些腻了，想去你们罗马人称之为‘我们的海’的地方，看一看风景。”

他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看着瓦莱里乌斯。

“不知元老院，是否欢迎？”

轰！

整个麒麟殿，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瓦莱里乌斯的脸上，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不是谈判。

这不是商议。

这是来自东方帝王的，最直接、最赤裸的宣告与挑战。

世界的霸权之争，从这一刻起，再无任何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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