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6章 东方债主

麒麟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王姚那张常年被冰霜覆盖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他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借钱给一个罗马将军，去打他自己的内战？

利息，不要黄金，不要土地，只要一座远在万里之外，听都没听说过的图书馆？

这已经不是谋略，这是神话。

黑冰台成立数百年，执行过无数匪夷所思的任务，刺杀、策反、颠覆……但从未有过如此一笔“生意”。这笔生意的风险，大到无法估量；而它的回报，却虚无到近乎荒谬。

“陛下……”王姚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迟疑，“凯撒此人，野心勃勃，反复无常，若他日后反悔……”

“他不会。”嬴将闾的声音平静而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一个赌徒，在输光所有筹码之前，是不会掀桌子的。而朕，会确保他永远有下一把可以下注的本钱。”

他看着王姚，眼神里没有解释，只有命令：“朕要的，不是他的忠诚，是他的债务。一个人，可以背叛他的盟友，背叛他的国家，但他永远无法背叛他的债主。因为债，会像影子一样，跟着他一辈子。”

嬴将闾走到王姚面前，替他理了理略微散乱的衣领，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拂去一件艺术品上的灰尘。

“黄金，埋在地下，它只是黄金。土地，无人耕种，它只是荒土。但知识，不一样。”

“一座亚历山大港的图书馆，在朕眼里，胜过十座罗马城。”

王姚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终于明白了。

陛下要的，不是征服。

他要的，是这个世界的根基。

“臣，遵旨。”王姚深深躬身，眼中的最后一丝疑虑，被狂热的忠诚所取代。他知道，自己即将派出的，将不是一名刺客，而是一位来自东方的，魔鬼的使者。

右丞相府，再次陷入了鸡飞狗跳的癫狂状态。

“什么？陛下要借钱给凯撒？”冯去疾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不是震惊，而是狂喜。他像一头发情的公牛，在书房里来回冲撞，嘴里念念有词。

“对啊！老夫怎么就没想到！实物贸易，还是太低级了！真正的顶级商业模式，是玩金融啊！”他一拍脑门，抓过一卷空白的竹简，奋笔疾书，“这不叫借钱，这叫‘主权信用贷款’！凯撒，就是咱们的第一个‘国际战略合作伙伴’！”

廷尉冯劫，面如死灰地坐在一旁，试图劝阻自己已经疯魔的父亲：“父亲，大秦律法，无此先例啊！借贷与异国之叛将，这……这若是传出去，我大秦的国威何在？”

“国威？”冯去疾头也不抬，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劫儿，你记住，国库里有多少钱，咱们的国威就有多硬！这叫‘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他又想到了什么，猛地停下笔，激动得搓着手：“不行，光有贷款协议还不够！风险太高！我们必须要求抵押物！还得有担保人！”

冯劫有气无力地问：“去哪找担保人？”

“庞培啊！”冯去疾理直气壮地一拍桌子，“就告诉凯撒，想要借钱，必须让他的死对头庞培来做担保！这叫‘风险对冲’！让他们俩互相牵制，咱们坐收渔翁之利！”

“噗——”

冯劫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他觉得，自己这位父亲，不是疯了，是已经飞升成仙了。让死对头给自己做贷款担保，这怕不是要直接把罗马那两位巨头，当场气死一个？

“还有！”冯去疾根本没理会儿子的崩溃，他双眼放光，补充道，“那什么图书馆，可以作为附加条款写进去。但主要的利息，必须是实在的！就定为……凯撒未来所有战利品的三成！不！五成！这叫‘未来收益权质押’！”

他看着自己洋洋洒洒写下的《关于向罗马共和国高卢行省总督盖乌斯·尤利乌斯·凯撒提供战略性贷款的初步框架协议》，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觉得，这才是他此生，最巅峰的杰作。

太尉府。

尉缭把手里的新式头盔，“砰”的一声砸在石桌上，震得茶碗乱跳。

“他娘的！老夫不信！陛下疯了，冯去疾那老抠货也跟着疯了！”他指着刚刚得到消息的蒙毅，吹胡子瞪眼，“借钱？借钱给一个素未谋面的蛮子，去打他的同胞？我们是钱多得没地方花了吗？有这钱，给北军的兄弟们一人多发两坛酒，都比这强！”

蒙毅慢条斯理地把头盔扶正，放好，才缓缓开口：“太尉，你觉得，是送一支十万人的大军，跨越万里，去攻打一座陌生的城池，代价大？还是送一箱金子，让那座城池里的人，自己打起来，代价大？”

尉缭一愣，这个问题，他没想过。

“陛下这不是在借钱。”蒙毅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陛下是在用金子，当鱼饵。他要钓的，不是凯撒这条鱼，而是整个罗马。当罗马这条大鱼，为了争抢鱼饵而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我们再去收网，是不是就容易多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心惊的敬畏。

“至于那座图书馆……太尉，你可曾想过。为何我们大秦的甲胄，要用倭人国的铁？为何我们的丝绸，能换来安息的马？因为我们有格物院，有领先他们的技术。而技术，就是知识。”

“陛下，他不是在要一座房子。他是在要一个，能让我们大秦，永远领先于世界的……未来。”

尉缭彻底沉默了。

他呆呆地看着石桌上的头盔，又看了看自己那双满是老茧的手。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握了一辈子的剑，好像……快要跟不上这个时代了。

他忽然觉得，冯去疾那套神神叨叨的“商业经”，或许，才是未来大秦，最锋利的一把剑。

一把看不见，却能杀人于无形的，金融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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